为了稳定军心,俱乐部藏住消息,没让任何人知道。
他来时,她已经进了产房。
胎龄41周,胎儿位置不好,只好紧急剖腹产,出生时阿氏评分很低,全身青紫。
麻药的效果还没消失,疼痛还没泛上来,李菜喉咙哑了,不断地叫着,叫助产士,找着李耀祖,想要看一眼孩子。李耀祖不在,握住她的手的人是别的人。她不需要他们,她马上就要见李耀祖。
但李耀祖不在这里。他转个不停,从妇产科到新生儿科,跟着孩子奔来走去。气胸的孩子已经休克了,来到这世界不到半天,就必须被针刺进胸腔。他要签很多次字,听一些术语,辗转去付钱,然后又上楼,回到楼上去留住孩子。
好像在梦里,什么都是错位的。
听到了声音,却又没听到。看见了楼梯,却又没看见。唯独皮肤变得煞白的孩子是真切的。
身体在动,大脑却麻痹了,封闭了任何念头的出入口。什么都想不了,只是被命运摆布着,被现实操纵着,行尸走肉似的,像木头一样慌张地行动。
它大概是讨厌这里。
可以的话,他们都愿意拿自己的生命去换,希望那个孩子不要讨厌这里,不要讨厌这个地方,多留一会儿。
李耀祖在走廊上等待。后半夜时,李菜坐下了。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发觉时,也没问她怎么就下床。她木木地望着前方,不发出声音,剧烈的疼痛近乎无感。两个人并排坐着,各自带着麻木的神情,被缄默埋葬。
这里是哪?
现在是什么季节?
累不累?
痛不痛?
会不会渴?有没有困?
这些不重要,连是白天还是晚上也不重要了。背后和前额出了汗,可手脚却又冰凉,好像被埋在沙漠里,体会着滚烫而刺骨的冷。
他们只是坐着,坐到黑夜过去,白天降临。人们来来往往,不认识他们,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未来该去哪里。在他们之中,没有谁哭泣,也没有人开口说话。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有人叫患儿的父母签字。李耀祖尚未听清,条件反射,站起身来。
泪水流下,李菜甚至没有自觉,还在困惑中,眼前怎么突然这么模糊?好在很快,视野又回来了。她望着他,眼泪像水一样,自然而然地流满整张脸。
他接过了笔,摆出在听人说话的样子。李耀祖什么都没听到,只是拿着笔,按照别人的指示办事。医生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这样。
李耀祖握着笔,笔尖抵住写字板上的纸。他面无表情,竭力表现得镇定自若,手不住地颤抖。他从不手抖,可笔晃得那样厉害,连名字也写不下去。
他们的孩子无法呼吸,早早地离开了。
只留他们在原地。
他们像贝类的壳。潮水退去,柔软的动物被卷走,剩下空空如也的贝壳。
孩子的身体渐渐冷下去,直到天亮,温度都没有彻底散去。生它的时间很长,回想起来,那是李菜一生中最像牲畜的时候。可她不感到羞耻,也不绝望,心里有很多期待。盼望它来到。来接受她和他的爱。然后,成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它来了,低低地哭了几声,生着病,抱他的时候都没有反应。死了的孩子居然这样温暖。
泪水滴到它胸前。
她抱住它,用脸贴着它的身体。他抚摸它的手心,想看那细小的手指弯曲一次。她把孩子交到他怀里。他托起它,盯着它闭紧的双眼。她伸出手,搭住它的额头。泪水滴到它的手臂上。
泪水滴到它的脸颊上。
火化的炉门接近地面,关上时,李菜毫不犹豫地扑倒在地。不锈钢的盖子落下,它走了。他们什么都做不了。他们让它出生,可是,它要死的时候,他们只是一对无能的父母。
一夜之间,他不得不从平时的生活中剥离出来,去处理许多俗事。手续是李耀祖办的,骨灰也是他敛的。
死去的新生儿和活过的人一样,身上的骨头很完整。焚烧后化成骨片。旁边的人一步步指示着,与其说教,感觉更像命令他。李耀祖把它们聚拢在一起,收好了,拿起来。他的孩子那样小,那么轻。
突然一下,莫名地,他离不开医院了。还有赛程,李耀祖心里清楚,却没法从医院走出去,即便只在门诊或住院部的走廊坐着,什么都不干。
那时候,他已经转会到了r,始终在首发队伍里。经理拍板,叫了几个同事。
他们把李耀祖从医院里搬出去,运上车,再送回基地。他动弹不得,所以和一件货物没有区别。
他们告诉他,和他讲道理。签了合同,手还能动,发高烧也得比赛,就算患上多么严重的绝症,只要没有能替代他的选手,他就要比赛。这不是逼迫,而是社会的规则。
孩子的余温挥之不去。比起这个,最让人痛苦的是,他仍然发挥得很好。
只要碰到鼠标和键盘,身体就会自己动起来。那是他第四次进世界赛,虽然没拿冠军,但已经是职业选手中进s赛次数最多的选手。
yao7z平时常用的英雄被ban,拿了当时版本并不热门的英雄。比赛过程中,他满地图游走,周全地支援,干净地对线。r把去年的冠军队打到自闭。
看直播的观众只会觉得李耀祖超神发挥,c起来了。在现场的教练团队和队友却都隐隐不安。李耀祖不说话,队友失误也不抱怨,马上靠一己之力补救。
到最后,他也的确崩坏了。那一年的世界赛,队伍的状态急转直下,被横扫出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