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微要说,这些详细的往事,是她人生中不可割裂的一部分,谢探微是她想共度余生的人,便应该坦诚告之。
“自新婚夜,他虽与我同床共枕,却从不碰我,后来,他乳母之女金氏就怀孕了,这个孩子就是泽兰。金氏柔顺,对我很恭敬,但我也不敢与她多来往,我没有底气。可金氏命舛,孩子早产,又是倒生,等姚宜苏回家时,早已血流不止,孩子的命都是从阎罗手里抢回来的。”
“那你……”谢探微悬着的手终于放了下去,依然颤抖,和他的气息一样,“为何还要抚养这个孩子?因为嫡母的身份?”
露微深吸了口气,极力咽忍,“因为,泽兰满月的那天,我也没有阿娘了。”
谢探微心上犹如重锤砸下,生生闷痛,只有切齿咬住。
“我可能就是从那时起,对姚宜苏断了心思。可谢探微,你来得太晚了,又太巧了,我竟不知要如何待你,才算尽心。”
“好了!不许说了!”谢探微发出低吼,将露微紧紧摁入胸膛,“你不知,我也不要你知,我心知,非你不可,便是了。”
三盏灯烛忽然同时燃尽了,屋室变得一片漆黑,雨还在下,也无星月的光照透进来。
然而,正是此心安处。
水落
◎血迹飞溅,寒影四射。◎
昭成寺的桃林又到了绚烂之时。
露微病愈了,将去复职的前一日,与谢探微相约于此。
旧地重游,心境已大不同。
“我以为你今日出不来呢。”谢探微牵着露微的手,侧脸笑看,露微发间别无饰物,唯是一株丝绢桃花斜插鬓边。
“阿耶为我连日不朝,他一出门我便溜了,反正要是他回来知道了,我就说是你把我骗出来的。”
露微病了前后旬日,谢探微就夤夜潜入了三四回,如今只摆出一副胆肥皮厚的样子,说道:“那要是他打我呢?也抽我二十鞭,你管不管?”
露微眼珠一转,丢开了他的手,摇头,“管不了,我阿耶都能把阿兄赶出家门,何况你这么个小子,我可拦不住!”
谢探微眯起眼看露微,眉头高挑,“你再说一次?”
露微咬唇忍笑,一边摇头,一边跑远了。谢探微岂是追不上,跨去两步,伸手就够到了,却恰抓在露微的衣袖上,衣料丝滑,又被她脱开了。
“微微,你慢点!”
此地正是桃林山道,颇有些高低不平,路上还有碎石子,谢探微只担心她脚下不稳,很快就收了玩心,可露微忽然也不笑闹了,停步道旁,眼睛看向道下低谷处。
谢探微也放眼看去,只见一座坟茔前跪着一个啜泣的小女。目下虽说已过清明,但祭奠先人也不受限。可令人奇怪的是,这座坟前并无墓碑,就只一个坟包。
看了片刻,谢探微将眼睛转回露微脸上,却不止瞧出了好奇,“微微,有何不妥?”
露微是在梳理思绪,缓缓才道:“我们见过她的,她就是杜石羽之妻王氏的婢女,你再想想?王氏早便寄居寺内,不知后来怎样,但这恐怕就是王氏的坟茔了。”
谢探微并没盯着那女子的脸看,但也记起来了,二人于去岁春暮在此偶遇,便在寺内厢房巧见了王氏。
他没想到匆匆一幕能让露微记这么久,而露微也并不知,“杜石羽”如今牵扯着什么事,谢探微深深想来,不能多言。
便正想带露微远离,还不及说,只见露微沿着斜坡下去了,追上了将要离开的婢女。
“这位娘子,有什么事吗?”小婢泪痕未干,打量着二人。
露微是心生同情,想起王氏也算是她无意连累,“我是你家夫人从前旧友,曾见过你,敢问此处葬的可就是王夫人?我知道你家遭逢变故,可瞧着夫人一向是体健的呀!”
小婢倒不怀疑,又哭了出来,承认坟中正是葬了王氏,“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个月前,还是正月里一日,奴婢照常出去采买,可回来就出了大事,夫人衣衫不整,竟暴毙房中。问了寺内僧人也没见有什么贼人,还是大白天啊!”
暴毙?!
“那你就不曾报京兆府叫仵作验尸?!”露微只觉匪夷所思,上前拉住小婢,“就这么埋了?”
“微微!”谢探微一直陪在身后,自知此事多有蹊跷,不想让露微深究,“不要管了,我带你回家。”
“这是条人命,又干系咸京治安,也算是你的职责,为何不管?”露微瞧不明白谢探微的脸色,复转向小婢:
“昭成寺是佛门清净地,女客本少,岂有人敢白天到此行凶?既行凶时又无人发现,便是没什么动静,难不成贼人是你夫人自己放进门的?可还记得当时房中情形?”
句句切中要害,谢探微根本追不上露微这聪明的脑袋,只有一叹,替她捏着心。
小婢无依无靠,能将王氏入土为安已是不易,想来还是哭哭啼啼不停,“奴婢回来时,房门开着,屋里就只榻上凌乱,夫人……夫人浑身……奴婢不想污了夫人名节,所以才不曾报官,毕竟,毕竟她还一直在等着家君回来与她重修旧好。”
“杜石羽去哪儿了?当真没有回来过?”谢探微抢了一句,脸色肃穆,又将露微拉到了身后,压了压眉眼,不让她再说话。
谢探微分明是官差问讯之态,声调严厉,小婢一惊,更不知轻重,只颤道:“没有,没有,家君听说是去了南营州找什么旧友,就再没了消息!”
“你最好说的都是实话!”
小婢再无所知,瘫软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