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烬渊顿住脚步,见草地上的金鲤鱼灵活地弹跳了数下。
木离心中默念了一遍玄变诀,可惜一丝一毫也没有改变。
“你会此诀么?”谢烬渊问道。
“我会。我先前真的会。”木离悔不当初,只在心里又默想了一遍李孟寒教的口诀,由人化物,再由物化人,变化多端,似乎是有几处不同。
她于是改了几字诀,复又默念一遍,白雾陡然升腾,团团裹住了金鲤鱼。
木离喜道:“这回终于成了!”
她头发,面目,脖颈,橙红缘边的白绫衣裳,以及双臂,自白雾中徐徐显露,她不禁又大叹一口气:“终于变回来了。”
撑着两臂,准备起身时,她才突然发现双腿沉重地抬不起来,扭头一看,一条巨大的金色的鲤鱼尾还长在身上,鳞片折射日光,金灿灿一片。
她呆了一息,再欲起身,可鲤鱼尾只是徒劳地在草地上弹跳了数下。
谢烬渊冷眼看罢:“既已复原,你不若传音于玄天峰,等人来罢。”
木离见他袍角微动,又欲转身,忙伸手扯住了他的道袍:“谢道友,同为道宗门人,理应同气连枝,你既修为高妙,不若送我一程,一结两派之好。”
谢烬渊挑眉,疑道:“你该不会是私自玄天峰出走?为何会来昆仑山,是想游玩一番,还是想度过此山,去往凡界?”
木离一噎,干笑道:“谢道友,真乃妙人也。”
谢烬渊动了动,可道袍还被她紧紧捏住,她还是仰着头满含期盼地看着他,还憋出了半个小心翼翼的笑容。
他指尖轻动,捏了一诀,碧潭中粼粼水柱上涌,奔涌到鱼尾之下,变作莲花坐台,将木离托举起来。
木离稳坐莲花台,终于与他的面目相对,笑道:“谢道友,我改日一定登门道谢。”
“不必了。”他说。
两指轻轻一拨,水作的莲花台便腾空,朝玄天峰的方向飞去。
飞过一阵,木离回头看那昆仑山峰再看不见,便又默念了一遍玄变诀,鱼尾转瞬变成两条人腿,被竹叶缬纹浅绛纱裙盖住。
“谢烬渊。”她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莲花坐台临近玄天峰,木离跃下了莲花水台,御剑绕到了峰后的竹林。亦如她走时,此地人烟罕至,她将欲落地,却看见林子里缓缓走出来一只白鹤,停停走走。
青檀!
她及时顿住剑影,又朝旁侧飞去,见到无人的山阶,才悄然落地。
这几日天气不佳,时而狂风大作,竹叶吹了一地。她朝山阶上走了两步,裙角扫落了一片枯叶,可那枯叶不往下坠,反而飘飘摇摇偏往上飞,还在木离眼前打了个旋儿。
她呼吸猛地滞住,脸上一僵,继而笑道:“师尊。”
枯叶旋即消散,李孟寒显影而出,着一袭竹青道袍,外罩雪白大敞,腰前系带,大袖边上绣着飞鹤。
他的长发飘散,只在脑后随意插了三节竹簪。
眼神清清亮亮,唇边却冷笑道:“你又出门了?”
木离觉得自己今日真是时乖命蹇,好不容易出趟门,竟遇上这么些波折,刚才见到白鹤林中散步就该想到李孟寒肯定也在附近,失策,实在失策!
她笑了起来:“师尊,果是料事如神!”
李孟寒扫了一眼她微弯的眉睫,“今日又去何处了?乐天峰?灵泉派?”他观察着她的面目,又问,“还是昆仑山?”
木离心惊肉跳,没料到他猜得这样准,道宗不喜道人往来昆仑山,李孟寒更不许她去。
她便编了个谎话道:“没去昆仑山,去了梓芜山。”
“梓芜山?”李孟寒眉头微蹙,“你去梓芜山作什么?”
“去结识道友,探一探明年宗门大比的虚实。”她岔开话题道,“师尊,明年我也会去大比么?”
李孟寒只叹道:“哦?你竟去了梓芜山,说来,我亦许久未去拜会过了,不知那山上的凤石如今是否安在?”
木离勉励微笑,李孟寒却垂下眼,转身朝山阶上走。
木离赶紧去追:“师尊。”
追了好一阵,发现根本追不上,二人看似寻常地历阶而上,李孟寒总是比她快上那么一两阶,留给她的只是背影。
这分明已是一个迷阵了,这样的石阶只怕永远攀不到尽头。
她左右而顾,可破解无门,只得可怜兮兮道:“师尊。”
等了数息,才等到了回音:“为何骗我?”
她急道:“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李孟寒终于转过身来,问她:“为何如此执着于昆仑山?”
他的眼神锐利,令她无所遁形,木离深吸一口气道:“我……只是想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来的。”
李孟寒面目略微柔和了些:“来处就这般重要?”
木离想了想,肯定地点了点头,“于我来说,重要,虽说万物生于道,可师尊在凡界捡了我,我便想知道我是哪个爹妈生的。”见李孟寒不语,她又道,“你看,峰上的所有人,虽都未去过昆仑山另一端,可他们就生在此端,清音连自己生在哪座山头,哪处林地,周围长了几株草,几棵树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我呢,我除了师尊,除了玄天峰,什么都不记得,不知道。我不过就想登上昆仑山头看看,能不能看见另一端的凡界。”
她说罢,便目不转睛地望向李孟寒。
他的瞳色比之常人疏淡,看得久了,仿佛就能多瞧出几分淡漠来。
记忆中的师尊一直就是这样,容貌经年不改,也不知活了多少年月。她的这点念想,在他看来,许是可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