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今说:“梁也,我想你一直抱我。”
梁也答应他:“嗯,八十岁还抱你。”
“不好,我们要活到一百岁。”
“好,那一百岁还抱你。”
窗外,树叶落光,北风把光秃秃的树枝吹得乱颤。过去十九年,梁也没有一个冬天不觉得难捱,特别是十二岁那年。
父亲死后他总在安稳与自由之中摇摆,就像窗外被北风吹颤的树枝,总是感到孤寂而寒冷。如今他不再纠结,因为那些自然的、不可言说的、毫无逻辑的对于爱情的向往总是会产生,你爱上一个人就是爱上了一个人,无关他将带给你安稳或动荡。
他想,怀里总有杨今,未来的每一个冬天都不会难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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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梁也送完杨今去上学,就回了粮友胡同。
他和小工换了班,今天小工守白天,他守晚上。他今天要带孙娴去医院检查。孙娴之前说要缓缓,梁也已经给她很多时间,检查的事情不能再拖下去。
孙娴看到梁也来了,知道他是为何而来,叹了口气,没再反抗,任凭梁也推着她去了医院。
下了三天的初雪在今天停了,阳光拂在孙娴的脸上,好像能够把那些被苦难雕刻的沟壑都填平。
可是孙娴说:“要是真查出啥绝症,妈不想治了。”
梁也赶紧说:“妈你说啥呢?妈,咱先检查,查出来咋样再说,说不定啥事儿也没有呢。你还没检查就忧心忡忡的,爸在天上也能不放心。”
提到父亲,孙娴只是重重叹一口气,不再说话了。
到了医院,梁也先给母亲挂了号,医生的说法和护士一样,耳垂有褶子指示心脏可能有问题,又问孙娴平时是否有胸痛症状。
孙娴开口之前看了梁也好几眼,梁也就知道她一定有事儿,严肃地叫了她一声:“妈。”
孙娴才说:“有时候是有点儿,不严重,暖和的时候没事儿,就冬天容易犯,我以为是屋里烧炕闷的呢……”
医生给他们开了检查的单子。
他们从农村来到哈尔滨,户口还在村里,只能先自费,再找时间回村里通过农合报销。梁也特地带了他以为足够多的钱出门,没想到缴完费之后,兜里只剩两毛钱了。
检查流程繁冗,一串流程下来已是下午三时。
彩超和心电图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检验科医生给的评价不算太好。两小时后血检结果出来,一堆数值上上下下,梁也看不懂,火急火燎赶回门诊咨询医生。
门诊医生看了结果,直接给了心血管功能不好的评价,先开了一点药,然后说具体什么问题可以考虑做造影来确认。
“造影设备去年刚引入我们医院,是国际上最先进的检验技术,检查结果是最准确的。不过它是有创检验,可能会产生过敏反应。价格有点贵,你们农合报销不了。”
“你母亲我初步考虑冠心病,这个病生存期长短不一,也有能活十几二十年的,总之你们自己考虑吧。”
梁也问:“医生,造影要多少钱?”
医生说了个数,梁也就沉默了。药钱还是梁也跑回店里取了又回来,才缴上的。
将母亲推出医院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藏匿在远处工厂滚滚冒出的浓烟里,萧索苍凉,很难想象白天的它曾如此明亮。
孙娴拍拍他,说:“儿子,别做那什么影的玩意儿了。”
“妈……”梁也蹲在他轮椅面前,握住她的手,“咱还是做一个,后续咱有事儿就好好治,钱我有,您别老担心钱的事儿。”
“你长大了,现在自己赚钱了,妈也该放心了。要真有事儿,我就跟你大娘回老家。”她停顿很久,抬眼望向远处太阳落下的方向,“你爸在那儿。”
“孔叔进去之后,我总梦到你爸。”孙娴握着他的手忽然用力,声音也变得痛苦,“你爸跟我说,他后悔了。”
“他后悔当年去跟粮商争那点钱,后悔没有老实种地,后悔把我们娘俩扔在世上。”
“他说,我们这样的人啊,那些什么钱啊、爱啊、书啊、药啊,那都不是我们够得上的,命里没有的东西你强行去索取,是要遭报复的。”
“我们从土地里生出来,最终也要回到土地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本周加更!四五六七一五更
多久都等多远都去
已经一天没有见梁也的杨今期盼着放学,尽管如此,放学后姚文静找他问数学题,他还是放下早已收拾好的书包,耐心帮她解答。
又是杨今最擅长的几何体,他在空间想象上很有天赋,从小素描画得好,方向感也强。
解答后,他们一起走出学校,闲聊着。姚文静说她依然想去北京学财经,问杨今是不是要去澳门。
杨今回答:“我会留在哈尔滨。”
“……因为梁也吗?”姚文静一怔,“但是你家里……”
“会有办法的。”杨今回答得很笃定。
姚文静又问:“那梁也的妈妈呢?以后你们要一直在哈尔滨的话,她总会知道的。”
杨今不自觉地抓了抓手边的衣服。
已经走到校门口,他看到梁也了,于是没有回答姚文静,直接与她说了再见,还说:“文静,加油,你一定可以去北京的。”
杨今快步走到梁也身边。
梁也和平时一样,单眼皮撂着,没什么表情。杨今有些难过,一天没见了,他还以为梁也见到他会开心。
可是下一秒,一条围巾就被扔在他脖子上。梁也又严肃地跟他说:“杨今,今天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