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首先看到的是洁白的床幔,转过头,外面朦胧的天色映照到窗纸上,透出模糊的天光。
“笃笃笃——”那声音还在继续,伴随着门外属于岳凛的呼唤,“秉烛兄?秉烛兄,你醒了吗?”
叶秉烛翻身坐起,披了外袍在身上,言简意赅地说:“我醒了,进来。”
岳凛推门而入,衣着已经穿戴整齐:“我见你还未起身,怕误了早课。又怕那鬼纠缠你,所以才来问问。秉烛兄……你昨晚见到他了吗?”
叶秉烛沉默良久,点点头。
他一向不相信怪力乱神之说,可昨晚的那个梦太真实了。想到梦中人的一言一行,一颦一嗔,叶秉烛都觉得真切得宛如现实。
终于有人知道自己的经历,理解自己的处境了,岳凛心中又喜又悲,恨不得抱住叶秉烛好好倾诉一番。不过叶秉烛为人冷淡,不喜与人接触,岳凛强自忍住,说:“我其实还是来道谢的。”
“谢我什么?”
“我昨夜睡得香甜,并无异样,便知是你替我受了苦。秉烛兄,且受愚弟一拜!”
说完,岳凛便拱手行礼,颇感动的模样。
叶秉烛面无表情地看着,既不回礼,也不回应。他只是想这个酸腐的书生,真的会如梦中人所言,早早殒命吗?
“他,可曾与你说过姓名?”叶秉烛问。
“谁?那妖鬼吗?”岳凛确认了一番,道,“不曾说过姓名,只叫我唤他‘墙大仙’。秉烛兄,你说哪路神仙能叫这名儿?”
墙大仙?叶秉烛默默念着,耳边仿佛又回响起了那人说的“不会放任岳凛重复厄运”。
这个世间,真的会有神仙如此眷顾凡人吗?那……为什么不曾眷顾过他呢?
分歧不合
皇城永远是人力所能创造的钟灵毓秀之极处,尤其是春日,百花齐发,盛景非凡。花团锦簇处,仿佛真有个盛世天下的缩影。
墙子曾经问过杨絮,他为什么愿意画地为牢,久久地停留在皇城里,何处都不去。杨絮毫不犹豫地回答,他在皇城呆了不知多少年,早有了几分眷恋。
原来一棵柳树,也会眷恋一处土地。但墙子只想去外面看看,他想,自己原本应该是来去自由的,只是不得已被困在原地。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墙子坐在学苑的窗户上,听着少年们摇头晃脑地念着什么“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岳凛在这群人中格外认真,目光也是最专注的。
墙子忽然很想知道,岳凛还能如此坦然地读书,是因为他根本就不相信自己所言他每世皆早亡的命运,还是真的热爱呢?
可是,人族不都是怕死的吗?怎么就叫自己碰上一个不在意生死的呢!
“墙子!”
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墙子翻身从窗上跳下,对上身后杨絮的眼睛。
杨絮长眉紧蹙,嘴唇也紧抿,盯着墙子的眼神称不上友好。墙子忽然察觉到杨絮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他好像在很多人族身上见到过。
他在那些来来往往于皇城大殿的人族身上见过。
“何事?”墙子问。
杨絮见他还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强忍着怒火,语气中却藏不住质问:“你为什么没有按照我说的去做?”
墙子还没说话,杨絮又愤愤说道:“你知不知道你让岳凛疲于奔命,会害死他?”
墙子诧异地问:“你关心一个凡人的生死作甚呢?”
倒不是墙子狠心冷情,而是人族生命短暂,于他们这些妖鬼而言不过朝生暮死,且两界之间相隔着无形的屏障,不能互相感触。所以妖鬼大部分情况下,都不太关注人族的生死。
杨絮却说:“我哪里是关心一个凡人的生死,我是担心你会自己作死!”
墙子只认为自己是在自救,怎么能是在作死?
杨絮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可知道,天帝绝地天通,为何要将妖鬼与人族彻底分开?”
“怕人族受妖鬼的伤害,你说过数次了。”墙子漫不经心地拖着嗓子。
“你既知道,为何还敢害那岳凛?”
墙子辩驳道:“我怎的害他了?我是在挽救他的性命!”
那个长得好看的人族来质问他就算了,怎的杨絮也不懂他的良苦用心?
杨絮说:“你不让他休息,这就是你说的挽救?”
墙子说道:“人族总是惜命的,我让他知难而退,打消了入朝从政的念头,怎么不是挽救他的性命?”
杨絮眼眸中讶异的光华一闪而过,墙子又补充道:“而且你所言方法,我也曾思虑过。但我无法触及人族,如何与他正常言语?我不通人族的那些道理,如何助他为官做宰?”
杨絮没有被墙子的说辞打动,他盯着墙子的眼睛,说道:“我当初是想……罢了,你日后莫要再入岳凛的梦了。此人倔强固执,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否则也不会世世重复同样的命运了。我当初是想帮你,也是想帮他,不曾想……哎!日后你不许再入他的梦境了!”
柳树精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怎么这回发了大善心?而且他说话时态度强硬,总让墙子觉得与平日里不同。
“我倒是应该感谢你的,”墙子上前几步,说,“这么多年我一筹莫展,但是你却给了我这么好的提议。我总得试一试,如若他今生放弃为官,真的解决了我的难题,岂不是意外之喜?”
“他不会轻易放弃的,闹出了人命惊动上界,我看你难逃一劫!”
墙子才不会被吓到:“要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族当真下界来捉拿我,我还刚好想要问问,为何世世戏弄凡人,还拖累了我这堵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