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刚回市局工作没几天,李漫浩就接到了家里的电话,说让她回去一趟——林牧逊今早发现去世了。
匆忙请了假回了北京,商澍酒也陪同着一起,赶到家里时才过去了几个小时。
李漫浩下了车就往家里跑,和商澍酒一起慌慌张张进了家门,就看到林迩和李澈昀站在客厅里。
林迩眼眶还有些红,指了下卧室:“你姥姥陪在姥爷身边呢。小乖,小酒,去看看吧。”
一路疾步的气喘这时才有空平复起来,李漫浩胸膛起伏数下,站在卧室的房门前紧紧捏着衣摆,自从接到电话后那种不切实际的虚幻感这才落到了实处……原来这段生命的逝去是如此真实。良久,她松了松紧握的手,轻轻推开了房门。
屋内十分安静,拉开的窗帘处透了亮堂的日光进来,冬日的阳光并不算温暖,甚至因为寒风的衬托更显苍白。可不知为什么,李漫浩默默注视着坐在床边握着林牧逊手掌的戴落,忽然也觉得今天的太阳格外温热。
她缓步上前,慢慢蹲在了戴落的脚边,还有些微凉的手握上了她的。
戴落像是被惊动了一样,出神的目光从紧闭双目的林牧逊身上收了回来,放在了李漫浩和商澍酒的身上:“……是小乖和小酒啊。”
“姥姥。”李漫浩紧紧握着她苍老粗糙的手掌。
商澍酒在一旁沉默地站着,闻言,也跟着轻声叫了一句:“姥姥,您别太难过。”
“我明白的。”戴落垂了垂眼睑,将视线重新放在了林牧逊的身上,目光中带上了细碎的光点和怀恋,“我只是……会很想他。”
林牧逊比戴落要大十七岁,身体硬朗,耳聪目明,神采奕奕,一双眼睛即使年事已高也亮的像藏了星子,年老也并没有太多疾病,大都只是一些老年人常有的普通问题,平日里悉心照顾就好。他活了一百零八岁,横跨一个多世纪的生命,经历过战乱与新生、灾年与浮华,最后的最后在睡梦中安然去世,高寿喜丧。
戴落陪了他八十年。
这出一个世纪的赞歌终是落下了帷幕,由风起云涌的颠沛日子开头,以安稳平和的新时代截止,其中所经历过的风风雨雨和点点滴滴,只有他们自己知晓。比起自己的父母于战争中英年早逝,他们二人能活到如今已是万分幸事,至少还能亲眼见证时代的发展变迁。这些道理戴落都明白。
……但她还是会不舍。
林牧逊年轻时在军中的地位便不怎么低,更别提新中国建立后奖励功勋时荣誉加身,名声只盛不衰,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其中不乏一些大人物的唁电和追思。
戴落遵了林牧逊生前的遗愿,打算将他的骨灰安葬在戴家的墓园里,就在他们一起提前选好的某处。
2月9日,宜安葬。
冬日的天总是这样,说阳光明媚却不暖和,说天气晴朗又转瞬阴沉下去,不管是北方还是南方的气温在二月份都像是得到了短暂的统一,冷风阵阵,寒冷又刺骨。
李漫浩一袭庄严肃穆的黑色衣裙,静默地站立在墓前,那双向来冷静淡然的目光带着丝难过和怅然,抿着双唇,直直地看向了墓碑上那张黑白的照片。
——那是张林牧逊年轻时身着戎装的黑白照片。
林牧逊年轻时模样极好,剑眉星目,神色间带着淡淡的傲慢,只是眉宇生得阴鸷桀骜,看上去十分有攻击性,总会让初次打照面的人觉得他不好相与。林迩的样貌将这点特征遗传的完完全全,少年时期的派头任谁第一眼看去都以为她是个娇纵十足的千金大小姐。
戴落站得时间有些久,毕竟年纪大了,她步伐不稳,刚一挪动步子就踉跄了一下,被身后的李澈昀及时扶住了。
林迩神色担忧:“妈……”
戴落轻轻摇头:“没事,只是脚麻了而已。”
她抬头看看铅灰色的天,手指捻了捻腕子上的镯子,半晌,机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回吧。”
林迩不放心戴落一人住,打算把她接到自己家,东西都添得差不多了,但她说要再回老宅一趟收拾些林牧逊的遗物,司机便又打了转向,开回了那套四合院。
李漫浩和商澍酒的车跟在后面,到了地方,下车跟在戴落身后帮她一起收拾着。
储物间并不杂乱肮脏,相反,因着戴落喜欢任何事物都井井有条,还被分门别类的十分整洁规整。
李漫浩拿起了一本十分老旧的相簿,翻开第一张照片,塑封的背面写了行简短的钢笔字:
【1942年于申城】
商澍酒也看到了这行字,对戴落问道:“姥姥,我可以看看吗?”
戴落见就是些老照片,把手里拿着的老旧怀表放在了桌面上,又从某处翻出了一整箱:“都可以看,家里有拍照留念的习惯,这些也是以前拍的。”
一群人围着照片看了起来。
从年少到年老,自从1942年之后,戴落拍过的所有照片里几乎都有林牧逊的存在。
翻了半天,有张照片在一众只有他们两人的合照中显得格外奇怪,李漫浩指着其中一张和林牧逊合影的面生女人,道:“这位是姥姥的朋友吗?我好像没见过她。”
戴落看清是谁后眯起了眼睛:“……不是。她是你姥爷的前妻。”
林迩“啊”了一声,说道:“好久之前听我爸提过,好像是……姓徐?”
戴落说道:“是她。”
说着,她拿过相簿,翻到了照片背面,口中念着上面的字:“1935……1935年吗?竟然都过这么长时间了……”她笑了下,摇了摇头,“果然是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