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日之后,夫人确实不常把岩下村、聚众民变的事挂在嘴边上念叨了。只胡二左得了新消息的时候,过来与夫人谈上几句。
——螽羽分不出来夫人是赌气不管还是真的抛之脑后。
这边厢“玉碗冰寒消暑气。碧簟纱厨,向午朦胧睡。莺舌惺松如会意。无端画扇惊飞起。雨后初凉生水际”,张府上下安安静静地过日子,每天只专注琢磨如何消暑去火。
那厢外头的纷纷扰扰,却只是被隔在院墙外头,并不会因为“视而不见”而消减几分波诡云谲。
九月,应天府派了兵,驻扎在岩下村里。
“夫人,您不过去看看么?”胡二左的神情难得透露出几份焦心。
“我不去。你差人把犒劳官爷的银钱、吃食送过去,表表张家心意便罢了。”
南南也拉着夫人的袖子。
“太太,我去探望过东东姐姐,可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太太您就再去见一见她吧……”
夫人一拍桌子,赌气道:“她有了自己的情郎,要为他赴汤蹈火呢,你管得着?一帮没出息的东西!他蠢,她更蠢!想证明自己不是废物?我呸!爱逞英雄就去逞。我可不管。”
过了不久,又是一个寻寻常常的日子,是九月中旬的一天,黄历上写着“凶神宜忌”。
左管事冲进来,说“官兵突袭,变民已被缉拿,送往省城去了”。
“人们还说……还说……”
“说什么?”
“说官兵们往山里开火炮,猎到一只大狐狸……要带回去……献给知府做领子……”胡二左说不下去似的,低头掩面。
南南“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夫人面色铁青,跌坐在椅子里,身体轻得像是一团炸起来的毛似的震了震,眉眼似乎都变得尖耸扭曲。
螽羽低着头,掐着掌心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那天晚上螽羽做梦了。梦到自己走在省城高高的城墙下面。
城墙正门上方拴着好几个人头,是官兵平叛的战利品。
夏日炎炎、水雾浃洽,头颅上的肉已开始腐败剥落了。
螽羽还是认出来,挂在最边上的那颗脑袋,一蓬乱发下是杜阿七的脸。
【拾玖】冬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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螽羽又梦到年初正月里的“舞龙灯”。
一转眼的功夫,眼前细细碎碎落着白色的雪片。她跟着夫人去前院看“龙头”。
本乡传统,元宵节前要“舞龙灯”。
不是寻常的龙灯,是每家每户出一截用板凳扛起来的灯,届时将木凳连在一起,变成了一条长龙——村镇越是兴旺,龙自然也就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