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得很难受,心里就像被东西堵着,闷得慌,因为我深深地知道郭烟的这一切来得有多不易。
他从小就被他爸家暴,不是那种小打小闹,而是下死手地打,有时是用铁棍打,有时是用皮带抽,他曾经被打断过三根肋骨,被打得几天无法坐下,和他爸比起来,周波下手都算轻的。
他妈一向惧怕他爸,只要他爸要打人了,他妈就会找各种理由离开。
郭烟去报过警,可警察去他家的时候,他爸表现得很懊悔很友好,于是警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口头说几句就走了,等他们一走,等待郭烟的又是一顿暴打。
郭烟那时就明白,如果他不逃跑,很可能在哪天被活生生打死。
他十几岁就逃离了那个令他窒息的家,开始了自己养活自己的生活,他没有成年又没有学历,什么工作都找不到,只有跟着社会上那些混混一起混日子。
他坑蒙拐骗样样都来,进少管所是家常便饭,十六岁就和一个女混混有了郭披萨。
郭披萨就像天使,给他灰暗的人生带来了希望,他也因此想要给儿子一个稳定的生活。
有人觉得他聪明,让他去试试赌博,一开始他是不以为然的,只想着去玩玩,结果第一次玩就赚了好几万,他认为自己终于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发财之路。
从此,他迷上了赌博。
赌博就像一个沼泽,只会让进去的人越陷越深,直至被吞噬殆尽。
后来他又和一个女人有了郭可乐,但赌博这个病毒已经侵入了他的全身,为时已晚,要不是他经常去的地下赌坊被扫荡,他也许很难从里面抽身出来。
出狱后他从福利院接回儿子,痛定思痛,下定决心要戒掉赌瘾。
很多人觉得戒烟戒酒非常困难,但其实赌博同样是一种瘾,是一种被列为成瘾性的疾病,赌博会刺激大脑产生一种叫做多巴胺的神经递质,让人产生快感和冲动,欲罢不能。
郭烟经历了非常痛苦的戒断过程,修车厂的工作给了他很大的帮助,不仅帮他打发了时间,并且也让他找到了作为人的价值,他终于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然而他拼尽全力得来的东西只因为向瑞可的一句话毁了。
普通人大不了换份工作,可对郭烟却很难,社会永远不会给有前科的人什么机会,就算你赌咒发誓说自己已经改了也是没用的。
但社会并非是不包容的,有时它非常的慷慨。
有些明星吸了毒,出了轨,依旧有很多粉丝关爱着他们,会有很多人理解并原谅他们,企业在产品里加入了危害大众健康的东西,道个歉,很快也能被人原谅,依旧生意火爆,品牌辱华,降降价便又会被抢个精光。
“你试着找过其他工作吗?”我明知故问。
郭烟吸着烟:“哼,本来就没人要我,现在我又打了老板,得罪了那个向狗屁,更加没人要招我了。”
“至少你先让披萨去其他学校上学吧。”
“你以为我不想啊,c市小学那些校长都是鼠辈,都不想得罪向狗屁,各种推脱,要想进去就得疏通关系,得要这个。”他的三根手指搓了搓。
“你不是存的有吗?要是不够,我那还有一点,先给你。”
“拉倒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还了账就只剩吃饭的钱了,我会想办法的,你不用管。”
郭烟捏着太阳穴,五官皱在了一起。
我看着他眼睛下重重的黑眼圈:“你是不是很久没有睡觉了?”
“三天,还是五天来着,我睡不着。”
“你要不去医院开点安眠药吧。”
“谁花那个冤枉钱。”
“我之后可能会很忙,公司让我出差汇报工作,我还得花很多时间准备,不行,你这样我不放心,我还是取消算了。”
“别呀,这是升职的苗头,你可不能错过,我这就是暂时的,等你出差回来我肯定已经生龙活虎了。”
我将信将疑,直到郭烟打电话告诉我他已经找到了工作,我才安下心来。
出差回来的那天,我立马就带着精心挑选的伴手礼去了郭烟家,我给郭披萨买了一个拼图玩具,给郭可乐买了一件蜘蛛侠的衣服,给郭烟买了一个好看的打火机,我迫不及待地想看他们三人拿到礼物的样子。
我还买了一份夏威夷披萨,想着拿过去和他们一起吃。
走到那栋熟悉的房子前,我整个人就像被钉子钉在了地上,披萨“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
火光从郭烟家源源不断冒出,熊熊大火随风四处乱窜,肆无忌惮地吞噬着所有,黑烟滚滚,哭声、叫喊声、警笛声,嘈杂的声响在大火中扭曲着,搅乱了我的理智。
我甚至连叫都叫不出一句,就呆呆地定在那里,一直到大火被扑灭。
消防员从楼里抬着担架走了出来,担架上盖着白布。
郭披萨和郭可乐从人堆里冲出,他们掀开白布看了看,大哭起来,嘴里不停喊着“爸爸”。
我最后的一丝希望也和那大火一样,被扑灭了。
我回到家,没有开灯,抱着双腿蜷缩在沙发上,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脸上泪水恣横,我不懂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郭烟明明说等我回来他会生龙活虎的,我连一句“再见”还有“谢谢”都来不及说。
我哭了很久很久,眼睛再也流不出眼泪,这时我才看到茶几上放着一个小瓶子和一叠资料,资料上有一封信。
这封信没有邮戳,只是用信封装着,我打开它:
小满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