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菜她爸“嚯”了一声,本来想调侃两句,但一揭开锅就什么都忘了,拿着粥勺就开始吃。
绿豆粥煮得很稠,放了白砂糖,带点锅底的焦味,冰冰冷冷,好吃惨了。李菜没别的本事,饭做得很香,这时候绕到他背后,帮忙关了冰箱门,得意地笑:“好吃吧?”
她爸初中学历,夸不出什么来,索性竖了个大拇指。
爸爸想全吃完,又想起李菜她妈,硬生生从嘴边留了几口下来,把保鲜膜盖回去。
等他们都洗完澡了,妈妈才下夜班回来,嘴上说“哎哟不吃不吃肚子很饱”,手却还是接了过去,稀里呼噜把碗底刮一遍。
晚上病人不太舒服,爸爸出去打地铺。李菜睡到妈妈床上,妈妈在梳妆台旁边涂脸,吃饱了的嘴巴也没闲着,一直说李菜她爸的坏话。李菜趴着写作业,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跟着哧哧地笑。
这天晚上,李菜早早地关了灯。
雨里的事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在床沿翻来覆去,轻轻蹭着被伞夹过的手指头。白天的小巴上,李菜扭过身子,就为了看男生拐进路口的背影。他对她留了印象,肯定是这样。想都没想过,还能有这样的事。
她觉得很开心,虽然不打算做什么,也没有更多的打算,可确实很开心。就好像不小心上了电视。
隔天早晨又下了雨。
李菜的妈妈换了衣服,在镜子面前转来转去,问李菜:“我穿这个好看不?”
试卷被风扇吹起,李菜把它们按下去:“你要出去?”
“你奶来了。我们中午去大伯伯家里吃饭,顺便接你奶过来。”李菜她妈说。
去之前,妈妈先跟李菜到水果市场买了一袋柚子,又去单位超市买了一箱牛奶。李菜觉得柚子买错了,她们娘俩拿起来特别费劲。不单这样,妈妈还带了给奶奶买的新衣服,很透气,准备过去,当着大家伙的面拿出来。
李菜的大伯当过兵,回来以后,被安排了工作。到了这把年纪,虽然不会用电脑,但还是混成了领导,裤腰带上挂着钥匙,走起来哗啦啦地响,一杯茶,一包烟,上班就是打个卡,专门满办公楼巡逻,在亲戚面前最爱随时随地讲两句。
李菜考上高中,大伯给了她发了个四百块钱的红包。就因为这个,上高中一年了,不管大伯找李菜唠叨什么,她都没顶撞过。
大伯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上了本地的大专,早就参加工作,年纪比李菜大很多,也就没太打过交道。二女儿比李菜小四个月,成绩比她好。李菜爷爷死的时候,碰上吃酒,堂妹在饭桌上都刷题。大伯动不动就要李菜向她学习,李菜也就“嗯嗯嗯”“好好好”地对付。
大伯的小儿子才刚上小学,超生罚了钱,家里很宠他。李菜的妈妈背地里嘲笑,说家里又没有皇位要继承。
大伯家要换鞋,李菜快中午才知道要来,穿了双破洞的袜子。她干脆脱了,赤脚穿凉拖鞋进去。
只叫了李菜和她妈,加上大伯家几口人,人不多,可是很热闹。妈妈把衣服拿出来,奶奶连连摆手,说她乱花钱,可还是接了下来。说要换衣服,大伯就出去了,留了大妈、李菜她妈和奶奶在主卧。
李菜她妈压低声音问大妈:“外面那个是玲玲的男朋友?”
玲玲是李菜大堂姐的小名。
大妈也是本地人,跟大伯和其他家里人一样。
“是啰!”大妈说,“我叫她带回来看看。”
“之前那个大学同学呢?”
“早就分了,那个男孩子家里条件不好。我那天本来想打电话跟你说……这个是她们领导介绍的。”
李菜笑着,像摆设似的站在旁边,不掺合大人说话,只帮奶奶把套上头的衣服拉下去。换好以后出声提醒。
“哦哟,好看!”李菜她妈像在唱戏,一听开场,立刻就跑回来开腔,“我就说这个红色好看。”
大妈也止不住地夸:“老人家这么穿好精神的。”
李菜默默去把门打开了,妈妈也推着奶奶出去给其他人看。大伯不知从哪拿了把折扇,透着一股中年男人独有的土味,扇着风和大妈说话。大堂姐的男朋友站起来打招呼。奶奶和李菜坐到沙发里。
奶奶拍李菜的手,说:“你爸爸呢?”
“他今天没事,在家里照顾那个谁。”李菜回答。
“哦。”奶奶不爱笑,七十岁了,身子骨很好,几年前还在超市做保洁,说是闲不下来。后来人家不敢用她,怕出事,这才歇了,“怎么不你妈去搞?”
李菜苦笑,不回答了。反正也没什么用。
吃饭的时候,李菜的大伯说:“李菜,你学习还行不?”
李菜正埋头扒饭,懵懵地抬起头。她是遇事先赔笑脸的脾气,心里再不高兴,也还是含糊其辞:“就那样。没有彤彤好。”彤彤就是李菜的堂妹了。
“你决定以后上什么大学了没有?你上大学吗?彤彤将来肯定是要留在省里的。你也是大人了,你爸爸妈妈干活,做牛做马,一天下来就那么百来块钱。你也要做一做规划。人生要赢在起跑线,你读书的时候就这个样子,将来怎么办呢?”大伯说。向小辈提这样的问题会让他有成就感,“你看我们玲玲现在也工作了,今天还带了小张过来。小张,小张也是青年才俊,你今天来我很高兴的——”
他们喝起酒,话题也从李菜身上离开。
李菜、妈妈和奶奶回去,叫了出租车,打的表。李菜心里很乱,却还是下意识盯着计价表,快跳价时忽然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