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冷库的占地面积大约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一排排切割好的肉分门别类地摆放在冷冻柜中,寒气裹挟着腥气侵入人的鼻腔。
这腥气不单单是血腥气,还有海腥味,河鲜裹着泥沙的味道。
如果不是江执和蒲平平在平安福利院受过冲击,此时闻到这个气味恐怕会吐出来,江执控制着自己想要干呕的欲望。
程镜秋自己转动着轮椅在一排排腿,胸肉,骨头,肉碎之间移动起来,看得出来,管理这座冷库的人有一定程度的强迫症,摆放的时间从前到后,而且每一块肉都切得大小整齐,难以用肉眼分辨大小。
连肉类的纹理都尽量保持一致。
直到某一天,切肉的手法开始变得乱七八糟。程镜秋扫了一眼上面标记着的时间,3月17日。
此后的十几天里,切肉的手法逐渐恢复冷静,看来这位屠夫在3月17日遇到了什么重大的变故。程镜秋一边分析着一边走到了冷库最里面。
裹着羊毛毯和号称去两极都不会冷的程镜秋在这里依然感受到一丝刺骨的寒意,紧接着,她在地上发现了两个脚印,一大一小,从脚印的深度可以看出,小的那个是女人的,而大的那个是男人的。
从纹路上看,男人应该穿着皮鞋。
“发现什么了吗?”江执强忍着不适走到程镜秋身边,这个没什么光照的冷库让江执有一种想赶紧离开的冲动。
“发现很多,最关键的应该是那里。”程镜秋手指着一处地方,这是一块冰面,相比其它的冰面来说,这块冰面有一个不太明显的凹陷,而凹陷的形状——
“那是一个人形!”蒲平平倒吸一口气,他问程镜秋:“所以,这个躺在冷库的人就是莫莉?”
“从鞋子的纹路上看,没错。”虽然女仆的鞋子纹样都差不多,但是每个人的鞋子新旧有所不同,而且不同批次进入庄园的也会有所不同。
蒲平平真的很想问程镜秋到底是不是刑侦大佬。
鞋模虽然是找线索的方法之一,但是现在大量运用计算机分析,由于过度依赖计算机的分析,很多联盟监察人员的刑侦能力都在退化。
可是程镜秋看起来却什么都会,这还不是重点,她什么都精,这就很可怕。
“所以,莫莉是在什么时候死在这个地方的?”江执问道。
“根据温度和尸体的变化程度分析,死亡时间是昨天晚上十点左右。也就是说,和莫莉同房间的那名女仆听到的脚步声,最有可能是搬运尸体的声音。”
“一个人在厚重的地毯上行走,显然不会发出太大的脚步声,但如果一个人抱着尸体走……”
“这副本还能再坏一点?”蒲平平毕生的修养让他没有骂出脏话,但内心已经骂了一万句。
但凡没有程镜秋,恐怕自己和江执也会被误导着写下莫莉自杀这个结论。
程镜秋轻笑:“你所了解的真相,到底是事实,还是别人希望你了解的东西,这是需要你们自己来判断的。”
“所以……这就是你不信任我的原因?”江执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冻麻了,才会在这个场合问出这个问题,可惜话已经出口,江执索性直接看着程镜秋的眼睛,试图得到答案。
程镜秋的表情一如往常:“没错,我不信任你。”
蒲平平内心大喊不妙。站在江小花的立场,蒲平平很能理解她,因为江小花对于程镜秋是肉眼可见的好,无论这种好是不是程镜秋需要的,但总归是江小花真心实意的。
可现在,程镜秋这句不信任你,几乎是在告诉江小花,她所做的一切在程镜秋看来博取不到她一丝一毫的信任。
江执的表情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她做了很多事情,但是却没有任何意义。
程镜秋耸肩:“你信任我吗?”
“当然……”江执不明白为什么程镜秋要这么问。
“那我建议你不要信任。”
“啊?”
程镜秋语调平缓,长驱直入:
“信任的背面是怀疑。人们真正相信的只是他们想相信的东西,不存在客观上可以信任的人或者事物,只存在主观上愿意去信任的人或者事物。归根结底,人相信的只有自己,那么保有自己的判断力才是最重要的。”
“就比如一个女孩子遇上渣男却不离不弃,难道她不知道客观事实吗?可是她更愿意相信自己想象中的那个人。”
“可是总是这样保持怀疑的态度,不觉得活着很累吗?”沉默之后,江执咬唇问。
“经得起质疑和推敲的人和事物,才有信任的价值。”程镜秋给出自己的结论。
蒲平平不得不怀疑程镜秋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绝对理性人。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粗哑的女声从三人身后传来,洪亮的声音在整个冷库中回荡,巨大的黑色阴影晃动着,像是幻想书籍之中才会出现的怪物。
江执和蒲平平恨不得跳起来,像两只受惊的兔子,聚在一起瑟瑟发抖。
借着昏暗明灭的冷光,程镜秋看清来人的样子。
女人身材高大,腰身恐怕和程镜秋的轮椅一样宽,但看起来并不胖,只能看出力气很大。
她的眉目凶狠,让人不敢直视,身上的围裙有新鲜血液的痕迹,手中握着一把被擦干净的屠刀。
屠刀上散发出淡淡的血腥气。
看清楚来人的面容,程镜秋轻轻咦了一声,随后她给等得不耐烦的厨娘解释:
“我们在这里调查莫莉的死因。”
厨娘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她的眉宇间带着些许不耐烦,径直走到一扇羊排前面,毫不费力地取下羊排,随后转身就朝着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