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卑弥呼叫道,“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为何会在幻境中见到那少年吗?”
“除了他,我还能见到谁。”
李鉴轻笑一声,覆手盖灭残灯。顿时,周围坠入一片昏沉。
许久,他醒转过来。外头天已微微亮,他身上披了外袍,背上全是汗。孟汀方从洛阳赶回来,坐在他身后看文书,见他动了,将小案向后拖了拖,语气中带了些责怪:“怎么在这里睡?李无伤不进来看看你吗?”
“我不许他进我寝房,不怪他。”李鉴道。
孟汀叹了一声,忽被李鉴一把抱住。他意外地抚上人的后脑,猜想自家陛下做了什么不好的梦,却听李鉴在他耳边道:“我家侯爷,天下第一。”
孟汀不知道他这话中话,只温和地垂下眼看他,道:“你才是。”
弥彰第四十八
那东瀛幻术的风声,自长安一直吹到冀州。此时直隶从布政使司到县令长史都忙得不可开交,这种事也就是茶余饭后一谈而已,更不敢有所联想。
崔宇杨下令把所有进出冀州的道路都封锁了。李群青心中不赞同,无奈自己一个小小长史,是被自家小师叔扔到这片人生地不熟的流毒地来的,暂时也不吭声,平日就想法子搜集消息,要查明流民之祸究竟自何而起。
她自是不信——剪人一片衣襟,哪里就能致人热病眼瞎。
六月末,天气热得要将人蒸熟。
她谢绝崔宇杨请她住进布政使司辖地的邀请,心想绝不能步何昶的后尘,一个人搬到冀州城中的客栈长租。
那厢房原先住了个布政使司的女官,近日要嫁人,那一间便空出来了。大豫有不成文的礼法,女子可为官,但若出嫁,便要被夺实权与官身,文官搁笔案前,武将挂剑后堂。三年一过,官籍销毁,便彻底是无名无姓,只称一句某某孺人夫人而已。
李群青靠在窗前,就看着那女子的铺盖红绸的车马从原本空寂的街道上过,没入重迭屋檐落下的阴影。
但她不想也如此。
沉滞的空中忽来一阵风。她拨弄着窗侧几枝早已干枯的花,便听身后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李群青有些警觉,无声息地到了门口,自暗洞中向外看去,顿时心中一惊,将门拽开一条缝,让那人进来。
“许先生!”
来人正是归涯司正使许鹤山,满身风尘,显然是一路舟车到了此地。
“先生何故来此?”李群青斟了一杯茶,将那粗釉杯放在许鹤山面前,在他面前没什么底气地负手而立,“我小师叔若是不放心我,直接把我夺职召回即可,何必叫你赶一趟。”
她越说声音越小。
许鹤山伸手触了触那茶杯,他自小没用过粗制的东西,除了那落魄云游的几年,手里碰过最差的物件就是皇城步道侧的汉白玉栏杆。李家这叔侄俩,倒是打小过苦日子,不怕累不怕脏。这样的人经过风雨,若一朝身在九重,掌上确实可载天下之重。
“我入直隶时,遇到了些麻烦,否则昨日就应该到了。”他道,“崔大人将直隶四境的通关之处都封锁了?”
“是。他说怕瘟疫传出”
“笑死人了。他是怕瘟疫传出,还是怕别的什么消息走漏出去?”许鹤山抬手止住她的话,“你老实告诉我,打探到什么了?”
他面上不带笑意的时候,只是眼光带着凉意地看过来,并不刻意,却有些咄咄逼人。
李群青胆子大,不怕他这一重长辈的身份,也依旧能被他这幅样子压一头,便硬着头皮道:“那些百姓说,有巫神剪人衣襟,说是能带他们的一点魂魄先行先往生。至于极乐。之后”
“之后被剪衣襟者高烧不退,至于死亡。即使有生还者,也遗下目疾,不能见光?”
“是。”
“嫌犯抓到了没有?”
“先生是说那些所谓巫神?”李群青道,“遍地都是,州官皆有上报。冀州就有几个,在我管辖之内,还没开始审讯。先生若是乐意,可以去看一看。”
“可以。”许鹤山答应得十分干脆。
“但是”李群青瞄着他,“我从没审过人,我不大会。”
她愈发觉得许鹤山是李鉴派来的监工。
“我也没。”许鹤山扬起眉,将手一摊,“不过我说,群青,你一个死士,难道真不知道如何从人嘴里问出真话吗?”
李群青抬腿将面前爬过来的那汉子踹翻在地,没等那人大叫出声,她伸手钳住那人的脸,凭一臂之力将那人拖到近前,低声道:“你真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你就招了吧。”后边坐着一个和尚,手脚都戴着镣铐,神色很泰然,“再不说,命都要没了。又何来什么报应呢。”
“我招,招。”那汉子涕泪横流。李群青松了手,站起身来走开,对一旁秉笔人冷声道:“仔细记。”
那县尉在一旁看着,嘴张得老大,愣是说不出一个字儿。他看向那个李群青带来的陌生青年,指着那前庭,颤着道:“长史大人今日心绪有些不宁罢?”
“不知道。”许鹤山自若地胡说八道,“我是那两个嫌犯的讼师,还没到我说话的地,大人就不要再问了。”
那汉子名叫刘五,在巨鹿县剪了一个邹姓男子的衣襟,据亲眼所见之人所言,那邹姓男子顿时失魂一般跟着刘五飘然离开,直入深山之中。
邹家人是当地的望族,丢了大儿子便报了官,待官府差役找到那邹姓男子时,他正与那刘五和那和尚在一道,一问三不知。在逼迫之下,那和尚为他解了“咒”,那邹姓男子当即陷入昏沉热病,至今未醒,几个贴身照顾的人也有同样的症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