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是故意的。”他有些骄傲地说:“我知道淮青的身份了,我也想保护你们,所以才拖了章世秋一整晚。”
叶阮没说话,眼神里连赞许都没有,令小书有些失落。手从他的头顶滑下来落到耳垂旁,佯装教训般轻轻扯了一下。小书很会撒娇,讨着饶笑着要他松手。
闹完了,他的笑容还挂在脸上,牵扯着嘴角破皮的伤痕,显得楚楚可怜。
叶阮的声音软下来,轻得像雾,像一场难以实现的梦。
“我送你们离开好不好?去一个每天都可以跳舞,也只需要跳舞的地方。”
小书天真地问:“真的有那样的地方吗?”
“有的。”叶阮哄他。
“可是你会很孤单。”
小书望着他,那么澄澈的眸底里起了风,倔强得像一只不肯逃离的飞鸟。
“等结束了,我们再一起去吧。”
护士进来换吊瓶,滞留针扎的小书整条手臂都是冰的,叶阮替他捂了一会,直到他疲惫地睡过去。
淮青坐在门外长椅上,额角细碎的伤口十分扎眼。他根本没有去包扎,只是敷衍地贴了两块创口贴。
叶阮与他隔一段距离,一前一后走到应急楼道内。
防火门又闷又重地关上,昏暗不定的声控灯将淮青的脸色映得很恐怖,他急躁地说:“警局核查过证据,头儿打算在年前收网,需要你配合行动。”
伯明翰带回来的u盘一式两份。一份捏在雁商手里,而淮青提供给警局的这份多了一条被抹去的证据,指向章世秋从国外洗钱到国内的一条非法路径,这条路径多少与雁商有所牵连。
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十足的把握,这样太仓促、也太冒险。
“现在还不是时候。”叶阮觉得心脏很痛,被黑暗压得喘不过气,“你们不该卷进来,我想……”
“那什么时候才可以?!”淮青等不了了,压低了声音吼道:“复仇是你的事,不要把小书当成你的棋子!”
声控灯被他的低吼震亮,寂静的空间内没有人开口说话。
半晌淮青缓过神,终于意识到失态。叶阮已经身不由己太久,他们从来都没得选。
他急速萎靡下来,用粗糙的手揉搓着额角,半靠在墙面上,“对不起。”
未来像飓风中摇摆的风筝,握线的人因无法掌控而变得痛苦。声控灯暗下来,在一片黑暗中,叶阮抬手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臂膀。
“怎么会受伤?”
淮青缄口不言。
昨天章世秋回到别墅,他没有眼色地挡在上锁的卧室门外,被正在怒头上的章世秋随手抽了一瓶罗曼尼克当头砸下。
暗红色的液体混合着辛辣的血淋漓浇下来,章世秋在他肩头随手按灭了烟,两层衣料燎开烫疤。淮青的眼瞳被酒浸湿了,透过那刺眼的红,他看到小书衣不蔽体被捆在床头的痛苦模样。
门关上,破碎的求饶声透过门板传来,像钝器击打在心脏。小书神志不清、混乱地叫着,叫章叔、叫主人、也叫老公。
淮青就那样木然地守在门外,恨意在一分一秒的流逝中变得冰冷,守到章世秋餍足离开,他冲进去解绳子、套衣服,抱着残破木偶般半昏迷的小书送到医院来。……
叶阮最后妥协地说:“我答应你配合。”
离开医院前,他去门诊挂了个号换药,医生看得仔细,恐怕有炎症会引发感染,开了三天的吊水建议他按时来输液。
叶阮没放在心上,扫码交了钱便揉碎那张单子,走出大楼时要扔。一阵风吹过来,廊下挂着的常青藤叶沙沙摆动,他回过神来,又把团皱的单子抻平叠好放进了包里。
他直接驱车回了家,在晚高峰之前汇入星火般的车流中。
雁商晚上要回来,大厅忙前忙后的准备布置着,繁莹端着汤盅从小厨房进来时正好与他打照面,她仰起头,目光里瞬间的提防难以掩藏。
叶阮礼貌地冲她点了下头,踩着楼梯上了二楼,把自己关进房间里。他觉得很累,是被抽干一丝一毫气力的那种疲乏,也许身体还有一些发烧。
仇恨就像一把匕首,每每被人提及或是拉扯出过去,那把匕首便白刃进红刃出,切割着心脏血肉,二十年,磨得刀刃都卷起边,连痛苦都显得愈加迟钝。
但人是充满抗击打和韧性的,无论精神世界是如何宣告着一次又一次的绝境,大脑永远都主导着求生的本能。充斥着黑暗与绝望的夜晚固然难捱,太阳照亮大地的那一刻,一切又会是崭新的开始,崭新的重生。
可惜他的世界阴云密布,不曾见过太阳。
叶阮在浴缸里泡了将近一个小时,洗去精神上的疲乏,再强迫自己爬起来。他下意识想找睡衣穿,经过脏衣篓,愕然发现里边那件睡裙不见了。
拿浴巾简单擦了擦,随便翻出一件睡衣套上,他赤脚踱步到沙发旁,蜷着身体,把脸埋进玩偶辛巴的绒毛里,充一充电。
忽然,露台的花窗玻璃被小石子砸了一下,发出一声脆响。叶阮没管,接连又是两声响,不用猜就知道哪个傻子会用这么幼稚的手段。
他故意晾着,等门外没了动静,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走过去。露台哪还有人影,楼下也一片沉寂。
叶阮的目光从高处落到地面,三颗小石子环绕着一个纸袋,里边装着他那件失踪的湖蓝色睡裙,正散发出浓浓的栀子花香。
北方的冬总是让人又爱又恨的。
爱在于天寒地冻的蓝调、绵柔的大雪以及唾手可得的温暖;恨又在于万物凋零、干燥枯涸以及厌倦后迟迟不来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