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啊,眼看都要丑时了,而且他们有船,速度总要比咱们快上很多。”
正说着,宋谨就偏过眼来,缓慢的摇了下头:“若那尸首真是被贼匪丢下河的,其实被我们寻到的机率会更大一点。”
言外之意也就是说,那死者最有可能出现的地点——还是西码头。
“为什么?”
“啊?你怎么判断的?”
几人听后,齐齐看向他问。
宋谨远眺一眼北码头的方向,然后分析道:“首先,客商便是先坐船从北码头过来的,住店也在西码头附近,贼匪杀人是为了钱财,而且还明目张胆的在客栈中动手,必定不愿在抛尸上浪费太多力气。”
“就近,是最好的选择。”
大家伙听后觉得有些道理,然后又追问:“那还有其他的依据吗?”
“有。”
宋谨伸手指了一下河面,“水流的方向,北码头地势偏上游,而这边偏下游,所以哪怕贼匪真抛尸于那处,尸体顺流而下,已经过了这些时日,恐怕也早就到了这里。”
众人听后一阵静默。
有人气愤的拍了下腿,沾身的衣裤尚未干透,直接拍了一手的潮气:“可他爹的,这位尸兄到底飘哪儿去了呢?真叫人一通好找。”
这一点宋谨也不好说,于是便不打算开口了。
身旁挨他最近的男子叫朱力,同僚们都喊他“大力哥”。
在这些人里,朱力算是和宋谨走的偏近一点的,平时偶尔也互相照顾一下。
虽说宋谨刚刚一直在跟他们说话,可眼神却时有瞟向花船的方向,朱力怕他又犯轴,就低声问道:“你怎么了?总往那里看做什么?”
宋谨闻言收回视线,表情看着似是在思考什么,须臾,才轻声回应:“我是想——”
“别想!”
朱力轻蹙下眉头,很怕他的话被同僚们听到,便压着声,郑重的叮嘱道:“吃过的板子都忘了?还敢去管?那里的事情不是我们这等身份的人能管得了的,你管好自己的温饱就已经不错了。”
朱力的提醒是对的,不过宋谨的情绪显然有些沉闷。
其实他并不笨,也知褚朝云刚刚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那苦命的姑娘是在跟他求救,但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宋谨刚来蕤洲时,身无分文,饿的几乎要昏死在街上。
有好心的路人将买来的饼子和馍丢给他,只是还没轮到他吃,就被跑过来的一些流民和小乞丐给抢了去。
那时蕤洲比现在还要贫瘠些,正赶上连年天灾,家家都处在吃不饱的状况。
有人能匀给他一个半个的饼子,也都是从自己的肚子上勒出来的。
宋谨很多次都觉得自己可能要折在这里,奄奄一息之时,朱力和几名同僚出门去抬尸,见他闭着眼躺在街上,以为他死了,就把他也当作尸体给抬回去了。
宋谨亲身体验躺了一把担架,缓和之后便“扑腾”一下坐了起来。
大家以为他诈尸了,吓得差点把他给丢下去。
朱力不知他从何而来,只知这小哥一头一脸的丧气样,整天闷着不愿吭声,坐在尸体堆里也没带怕的。
朱力是好心要给他一口饭吃,便拜托了仵作师父留他下来,理由便是:“这家伙看着文弱,其实胆子大得很,晚上和一堆尸体躺一块,眼皮都不眨一下。”
再然后,宋谨就成了一名抬尸工。
许是整天和这群性子闹腾的兄弟们处在一起的缘由,也或许是宋谨为人本就乐观,只是被他们“捡到”之时,受过什么天大的刺激,所以才表现的一蹶不振。
宋谨待人宽和,温润有礼,几乎是最不像抬尸工的抬尸工,但人缘算起来也还不错。
因为他很热心。
而抓贼的时候又该下手就下手,雷厉风行的,也并非会为了“热心”就滥发善心。
大家伙都觉得他这人仗义又黑白分明,简言之——就是拎得清。
朱力是个粗人,但他觉得宋谨这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节”,自然也愿意多照应些。
宋谨刚来蕤洲对这里的事情还不太了解,留在府衙没多久,就发现了西码头的那条船。
那条花船和蕤洲其他处比起来,更像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世外桃源。
不过说桃源也只是假象,去花船游玩的客人们确实乐呵,可那些船上的船娘们,又都是从哪里来的呢?
宋谨试图去求证过,只是他的查证受到不小的阻力。
情急之下,他莽撞的去找了知府大人,把东拼西凑得来的消息一并上报了。
然后没几日,他就因办差出了差错,得到了一顿板子。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宋谨处事就和他名字里的“谨”字一样谨言慎行,哪怕是办差多年的老手都难免出错,但他却从没有过。
所以,那所谓的“差错”不过是随便找的一点由头。
无非就是他触碰了不该触碰的东西,对面想给他一点教训而已。
虽说这事已经过去很久,但回想起来,朱力还是心有余悸。
宋谨沉默地又往那个方向看去一眼,似是不太甘心,便收着声道:“知府大人一向爱民如子,我在府衙这几年,也是一直看得到的,可他为何就是不管那条船上的事呢?”
而且非但不管,还不叫他们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