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卡戎。
是头顶上的监控摄像头。
摄像头亮起了一枚小指甲盖大小的红点,转动着它机械的脖颈。咔嗒、咔嗒。它左右扫视了一圈,随后定格在系统的正对面。在黑暗中对面的监控画面——假如有监控画面,应该也开启了夜视功能。系统可以轻而易举地摧毁面前这个小摄像头,可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难道要背叛我?”它威胁般地低语。
“你多虑了。”远方传来模糊而轻快的声音。系统猛地又注意到周围的音响也亮起来,“那个谁……系统?他们都这么叫你。很遗憾直到现在我才能向你介绍自己,上次见面不怎么愉快。简单概括一下,我叫游吝,是个人类,我想占用一点时间和你谈谈。”
“我不和人类讲条件。”系统说。
“我倒听说你很喜欢和气运之子过家家。”对方笑了一下,“怎么就没选上我呢……是我不够虔诚,不够大胆,还是不够愚蠢,不够脆弱?你早点说呀,我可以改变自己。这样我就能早一点和他见面了。”
“卡戎,你宁可站在这个人类身边,以放弃你的全部职责为代价?”
系统无视他所说,冲卡戎喊话。
它现在相信这一切不是一个该死的巧合了。
如果这个人类出现——如果这个人类现在出现,它会毫不犹豫地杀死对方。是,它的力量在其他世界没那么强,实际上它每次走上逃亡之路时都对那些人类恨得牙痒痒,但游吝只是一个普通人,却在它的大本营胡作非为。这到底是为什么?它遇到的人类怎么都那么狂妄?他们的力量明明那么渺小。
不可原谅。
如果黑书在这里,或许还能宽慰它两句。它遇到的人类也总不给它好脸色看。
“他不会回答你的。”游吝的声音从音响中传出来。
卡戎仍旧缄默着。系统开始觉得有一阵怒火燃起,这种怒火伴随的是越来越深重的空虚之感,仿佛自己到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都将要变得没有意义。这种没有目的的摇摇欲坠让它变得更加急躁。他们一定就在这个建筑物里,人类,以及卡戎。那么它就一定能找到他们。
至少卡戎逃不掉。
卡戎的全部实体就在这里,它能摧毁一次,就能摧毁第二次。
“我警告你,”系统压低了声音,“我没有太多耐心,如果你无法胜任这个职责,我还有其他选择。”
它其实没有——承认自己做什么都需要卡戎确实挺让人懊恼。但既然距离彻底解决黑书只差一步,之后的工作应该也不是太复杂,它可以牺牲自己继续和美杜莎相处。
耳边响起一声叹息。
游吝说:“他真的没法回答你,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人类的话语中似乎藏着更深沉的意思。
系统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试图去解读隐藏在他话语深处的蛛丝马迹。游吝说话时声音微微上扬,听起来心情很好,但仔细琢磨每个字却都发冷。如果卡戎真的和他在一起,按人工智能的性格,真的会一直保持沉默吗?虽然那缄默的人形武器并没有所谓的性格,但他行事干脆利落,自成风格。
房间内静悄悄的,整个控制中心静悄悄的,一切都失控了。
“你对卡戎做了什么?”
“你终于愿意听我说话了。”人类漫不经心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
游吝把指甲掐进手心,瞳孔却明亮如地心的黑火般注视着前方。从这一刻起,他跻身于更高的殿堂,终于得以站在棋桌之上,被更高维的存在当成可能的对手。但只是到这里还不够。压力像针尖扎着他的后颈。
“不管你有什么打算,我是卡戎的控制者,我随时可以摧毁这里的一切,毁掉他。”
“真遗憾,”游吝弯了弯眼眸,“太晚了。”
“别假装不在乎他——”
“现在,我要送给你一个礼物。”
人类的话音古怪地定格在这句话上。
下一秒钟,系统身后的门扉被推开,微弱的风灌了进来。这地方的门轴每隔一段时间都被重新润滑,开关门时发不出一点声音,但系统仍旧立刻向着门扉的方向投掷视线。门扉开了,但门里门外仍旧是一片黑暗,除了头顶监控闪烁着的幽幽红光,以及来者身上散发的淡淡光芒,没有任何藉以视物的凭据。
搞什么鬼?
这分明就是卡戎。
卡戎银白色的头发一直逶迤到脚边,和他记忆中高马尾冷静机械的ai截然不同。此时他微微垂下头,一边手的手指抵在门沿,另一边的手指则轻轻地抓着一把冰蓝色的军刀。军刀比之往常,流露出一种古怪灰败的黯淡之色,正如他的发丝在黑暗中,像灰色的蝴蝶振翅。
系统瞪着他。
在那被注视的人工智能浅色的睫毛下,是一对毫无生机的瞳孔。
“卡戎,动手。”
人类这样说。
行尸走肉般的人工智能仿佛被注入了那么一丁点生气。他缓慢地持军刀横在身前,向着系统走来。系统身上的黑气不住地往外翻涌着,几乎要被凝固成实质,然而在人工智能的刀下,现实中存在的东西一丝半毫没有受到影响,来自更高维度的、虚幻的光芒却被他一刀斩成两截。系统几乎咆哮起来。
“卡戎,你如果非要站在他那边,就会被摧毁、删除、一丁点也不会留在这个世界上——而且也不会有‘金羊毛’,控制中心也会被摧毁,你目前的一切努力都会以失败告终。这就是你站在这个人类身边的代价。”
人工智能丝毫没有反应。
他甚至没有抬一抬眼皮,只是机械地向系统的方向走着。系统被他逼退到主机构筑的丛林之中,灰蓝色的刀尖掠过空气,它不禁心念一动,将力量放在了控制中心的主机上。那里装载着卡戎赖以存在的一切数据,如果它把这些东西毁掉,这荒诞的一幕就不会再继续下去……
游吝的瞳孔像是苍白的漩涡。
他一瞬不眨地盯着前方,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手心满是汗水。如果他不死死地克制住自己,就会发出不应该发出的声音,那些声音从他的齿缝和舌尖掉在地上,像在深夜的厨房摔碎一只碗。
卡戎的刀尖几乎就要划破黑暗,与此同时,系统几乎要发力,却忽然停下。
它面色阴沉——尽管一团黑色的光看不出更阴沉会是如何,事实如此。
“这就是你给我的礼物?”
“是的。”两个字听不出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