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他已经有一些喜欢傅停雪了。
他教他怎么去看小竹峰的草木枯荣,仙人说是乾坤定数,顾识殊就笑着同他讲“犹怜草木青”;他教他怎么坦率地表露自己的情绪,后来变成从教他怎么认识自己的情绪开始;他用小竹峰的梨花酿酒,酿了整整十年,然后取出酒酿,邀请傅停雪一起品酒。
仙人不喝酒。
他此前没有喝过酒。
不过他犹豫了一下,拿起酒杯,不想要拂了顾识殊准备多年的好意。
傅停雪这辈子第一次喝酒,酒液略略触及舌尖,觉得辛辣之意漫上喉咙。
顾识殊盯着仙人,就见他眼眸泛出一点茫然之色,抿了抿嘴唇咽下了自己活了数千年来的第一杯酒,随后竟微微地咳了两声,似乎很不适应由唇齿窜向五脏六腑的热意。
傅停雪的唇色时常偏于苍白,就像他的人一样冷淡。
可是沾染着酒液的唇看上去既柔软又嫣红。
顾识殊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梨花酿虽然入口味浓,回味却很轻,能被比喻作颜色皎洁的花瓣。
他笑意渐起,看着蹙眉对着杯中剩下大半杯酒酿的仙尊:
“师尊是不喜欢吗?”
“不是,”傅停雪迅速地给出了一个回应,随后才对自己的话感到懊悔,
“……我只是有点不习惯。”
他又抿起唇尝试着喝了一小口,这次早有准备,所以没被呛到。
顾识殊看见傅停雪眼神微微亮起,似乎终于品出了酒液除了辛辣以外的味道。
他和顾识殊两人对坐,便各自又饮了几口。
盯着杯中的酒液,仙人轻轻地说。
“喜欢的。”
顾识殊忽然听见傅停雪开口,随后才惊觉第一次喝酒的仙尊或许不胜酒力,醉的很快,此时眼神已经朦朦胧胧成半融化的冰。
顾识殊不禁哑然失笑。
“仙尊醉了,我扶你回去休息吧。”
他上前去扶傅停雪,傅停雪也似乎很听话地把手搭在他身上。他的手终于不再像是以往那样冰冷,反而微微透出一点暖意。
但他起身时不小心打翻了酒杯。澄澈的酒液流淌在白玉石桌上,流淌出香甜的味道。
顾识殊想要放开手先把杯子扶起来。
傅停雪却不愿意让他放手一样,只是半个人倚靠在顾识殊身上,他看着散落的杯宴,仿佛有什么感想要抒发,最后却还是轻轻地说了一声:
“我喜欢。”
顾识殊很认真地去听,却只听到这样一句话,不禁有些想笑,又有点酸意,想着只是一杯酒而已,凭什么能得仙君两句喜欢,实在不像话。
可他看向仙尊的眼睛,心念却是微微一动。
仙尊也转头看他。
像是寒冰化成春水,像是桃花覆上冰雪,他的眼里没有酒,没有醉意,只有顾识殊一人而已。
顾识殊哑着嗓子,他不知道能问什么,只好问他:
“你方才说……喜欢酒?”
傅停雪像是有点嗔意般盯着他看,也不回答。
他到底有没有喝醉?
他第一次知道清冷之人能够如此勾起人心中的妄念。
顾识殊按住傅停雪的手,对方垂下眸子不理他,似乎对他的表现不是很满意。
而倏忽之间,却感受到耳边传来潮湿暗昧的热气,还有一句低沉却小心翼翼的话:
“仙尊想听我说……我喜欢你?”
那双眸子氤氲出的明澈和清寒,都像是春水一般被搅动。
顾识殊本来并不确定,此时说出口,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半分后悔,他几乎是用拥抱的姿态将人揽入怀中,轻轻地在他白玉般的耳垂旁复述了一遍:
“我喜欢你。”
顾识殊觉得自己也醉了。
因为傅停雪,他的月亮和他的鹤,微微侧过头,他清霜一样的头发散落在自己的胸口,就像是一副淡薄的水墨画,画外的观者大胆地说出表白的话语,画中的神仙却没有躲开。
不仅没有,他的唇很轻地贴着他的皮肤印下了一个痕迹。
是一个亲吻。
*
然后,现在呢?
顾识殊妄想说服自己,却不忍心。傅停雪没有变,他一直没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