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如意轻笑一下,算是领了云佑的好意。
她乌黑的眸子亮晶晶的,声音软糯,问他道:“二少爷,你觉得我是为甚么想出去学做点心呢?”
只是因为缺银子,受生计所迫吗?
史如意摇摇头,告诉他:“我出去学点心,是因为我真的热爱……
我做了好吃的,看见别人被我做的吃食所打动,心里真的感到很幸福、很快乐。
我晓得,可能在二少爷眼里,厨房里又脏又累,都是‘下人’才会做的活计,但我是真心喜欢。”
她抿唇笑着,嘴边又出现了那个小小的梨涡,很是甜蜜。
云佑心中仿佛被针轻轻扎了一下,立刻便想否认,他想说自个儿从未这么想过,话到嘴边,却换成了另一句,“所以,你是想出府吗?”
去外头学点心,又开铺子,听史如意话里的意味,似乎还打算将来继承她师傅的事业。
……她便这么轻易地就舍掉云府,舍掉他了麽?
云佑内心只觉荒谬,他小时跟着云老太君,也看过祖母打理铺子上的事。
做这商贾生意,既看自身实力,也要看老天保佑,碰上荒年战乱,老百姓逃命果腹都来不及,谁还有闲钱去铺子买吃食?
昨日富贵,明日黄花,凄惨之时卖儿卖女,老了无依无靠,这些都不是在说笑。
若留在府里,至少他在一日,便能护她安稳一日。
史如意闻言,抱了臂,仔细抬头看他,云佑任她打量,面色无波无澜,眸子深邃,辨不出喜怒。
她的视线下移,看见云佑放在石桌上的手,他掌心握成拳,手背的青筋顺着小臂一路延伸,像岩石上蜿蜒的藤蔓,很是好看。
她娘温妈妈跟她说好了,要报答老爷太太的恩情,现下并不出府。
史如意定定望着云佑的眼睛,唇畔微动,却是问道:“可以麽?”
可以麽,云佑在心中问自个儿。
——去求他娘亲曾氏的恩典,放史如意出府,让她去成就自个儿想做的“事业”。不再是他的专属小厨娘,从此以后,他们之间再无关联……便连见上一面都是奢侈。
可以麽?
史如意看云佑一直不说话,眼睛微微睁大,透出些难掩的期待来。
云佑心头冷笑,便这么盼着他同意吗?
他的心仿佛被一根绳子吊着,扔进了深不见底的井里,漆黑一片,半晌,听不见水声。
云佑似是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看着史如意,语气轻缓却强烈。
“不可以。”
史如意被陡然浇一盆冷水,不可置信的同时,又慢慢从心底生出几分不甘的火气来。
她本来以为云佑会理解的。
她本来还以为云佑甚至会替她去向太太说情的。
这么久了,那些对视、打闹,心意相通的瞬间,最后只换来云佑冷冰冰的一句,“不可以。”
云佑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中间骤然拉远的距离,如隔天堑。
仿佛回到了在太太曾氏屋里初见的那一日,他是高高在上挑食任性的大少爷,她是躲在温妈妈身后,小心翼翼、不知所措的灶房丫头。
第35章仙人脔
云佑眼底的情绪被如冰封,就这么冷淡地看史如意一眼,道:“你作为府里的厨娘,私自到外头开铺子、学点心的事,我不会告诉我娘。
要学点心可以,要提月例可以……要想出府,不可以。
话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史如意咬着唇,仰头,倔强地回视他,虽然未说一句话,摆出的防备姿态却已清晰表明了她的态度。
他们无声地对视着,疏离至极,如看一位陌生人。
石桌上,小笼包早已凉透,失去了诱人的面香,黄色的油脂凝固在皮子上,让人胃口全失。一旁竹盒里的花点,原封不动地放在原处,并不得主人欢心。
云佑在心中自嘲地笑了一下,平静地收回眼神,抬步,往屋子里走去。
他背对着史如意,一步一步,步伐缓慢,光线恍惚中,忽然想起少时在祖母云老太君身边的时光。
那时他年纪还小,阿姊尚未出嫁,阿兄仍留在府中念书。
阿姊虽是千姨娘所出,因着府里姊妹兄弟不多,并无亲疏之别,平日里,与他们都是玩到一块儿的。
几年前,安阳城达官贵人之家养猫风气盛行,不少女郎聚会,都会捧了自家的狸奴来,比毛色比神态,憨态可掬,爱得不行。
他阿姊见旁人都有,硬是缠着曾氏,让人抱回几只出生不久的猫来,她们姊弟仨人,每人一只。
那日他刚用过早膳,阿姊背着人,偷偷摸摸地来到祖母屋内,从怀中掏出一个玉雪般的团子,趁云佑不注意,一下子塞到他手里,吓了他一大跳。
他阿姊哈哈大笑,袖手旁观,看他手忙脚乱地抱那只猫,半晌,才用帕子点掉笑出的眼泪,道:“佑哥儿,这只狸奴是给你的。
你看她,雪白雪白的,眼仁乌黑……是不是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