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望向院子外的树影。
她在云府待了快二十年,这大厨房许多物件都是她自个儿亲自添置,人非草木,说没有一点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当年你爹染疫病走了,那时,如意你才不到三个月大。娘心头难受啊,老哭,哭得停不下来……”
时隔那么多年,温妈妈才终于能轻描淡写地说起那段往事。
她面上带了怀念的笑,语气却怅然。
“我原是在屋头干那浆洗衣物,洒扫打杂的活计,一年到头,挣不到几个铜子。
没了你爹,家里便没了进账,日子穷啊。
娘奶水不够,你半夜饿的老哭,娘没用,只能找些米汤和菜糊糊来喂你……”
史如意赧然,她那时候太小,脑子昏沉,只晓得睡和吃,却不记得还有这么一段往事了。
香菱听得恻然,温妈妈笑了一下,按了按眼角的泪花。
“后来太太怜恤我们孤女寡母,提我到厨房,发了话,让那灶台娘子教我学厨。
之前咱家里遭贼,太太听闻后,又赏了这些个银两袄子下来,待我们娘俩够厚道了。
二少爷是太太的掌心肉,心头宝。为着二少爷挑食的事,太太没少头疼。好不容易,你做的吃食入二少爷的眼了,这个节骨眼头,咱们娘俩却说要赎身出府。
太太对我们有恩啊……如意,这等忘恩负义的事,娘做不出来。”
煤油灯的光晕映在墙上,将人的影子无限放大。
灯芯弹跳一下,发出“噗噗”的细微声响。
史如意怔怔地看着温妈妈。
温妈妈也望向她,身子前倾,不知是想劝她,亦或是在说服自己。
脸上带了两分恳求的神色,摇摇头。
“如意,你再考虑考虑……
咱们不能出府啊。”
第27章羊舌签
天时眼看着越来越冷了。
次日清晨,史如意从炕上爬起来,屋外已经铺开了薄薄的一层雪。
她和温妈妈牵着手去大厨房时,那雪花如飞絮一般,打着旋呼到脸上,粘在睫毛上。
被热气一烘,更衬得史如意乌黑的眸子湿漉,温润的似能看到人心底。
香菱嫌天冷,取了井水到大厨房里来,就着锅炉的柴火热了,把手浸在里头,洗白萝卜、择菜叶。
这样一桶水,很快就浊了,终究是杯水车薪,还是要换冷水。
史如意劝她不要热冷水交替着用,这般手指更易生冻疮。
香菱乖乖地听了。
她瞅瞅后头,温妈妈在灶台前忙碌,给老爷太太准备早膳。
史如意搭了板凳在熬粥,脸色平静,看上去却和往日无异。
“如意,那你们真个儿不打算出府啦?”
香菱小心翼翼地开口,她昨个儿晚上为这事翻来覆去了一夜,没睡着。
就连那满肚子的点心都不香了,只觉着心头堵得慌。
香菱打心底是想跟着如意和温妈妈的,但她自个儿攒下来的银子,不久前刚寄回去贴补家里。
若要赎身,还不知要重新攒到何年何月。
在云府里头做事,到底生活安稳些,有吃有喝,每月的份例都送到手里。
这点心铺子现下又不知能不能做得起来,她这手艺,帮不上啥子忙,出去平白给她们娘俩添负担。
香菱知晓若是自个儿开口,如意和温妈妈明了她心意,定不会撇下她。
可她开不了这个口,若是当上拖油瓶,她臊都要臊死。
于是也只能顶着肿得跟核桃一般大小的眼,眼巴巴地问上这么一句。
“嗯,不出府了。”
史如意微笑着应了香菱一声。
她娘说的话毕竟在理,若是她们母女俩就这样离府,按温妈妈的话来说,就是“知恩不报”,估计温妈妈这辈子心里这坎都过不去。
温妈妈性子最是温和良善不过,史如意舍不得让她娘这般难过。
她想赎身出府,赚钱开酒楼,还不是为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本末倒置,最是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