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万物都变得虚假起来,唯有手中被他攥的温热的剑穗才让他觉得稍微有些实感。可是他的身体冷了,冷得好像与这冰天雪地融为一体,连带着那条让他感觉些许温暖真实的剑穗也变得如此虚幻起来。
朦朦胧胧中,他好像记起之前有谁跟他说了一句,何苦。面前又浮现出算命先生的脸,对方温和散漫的笑着,又轻轻的唤了一声:“阿朝。”
“阿朝!”
耳边响起熟悉的呼唤,阿朝睁开眼,看见蓝衣刀客提刀而来,逼退了裴初掐着他脖颈的动作。
颈间骤然一松,窒息感不在,阿朝猛烈的开始咳嗽起来,一边咳着少年一边去寻找那个记忆里熟悉的人,待看见裴初一身黑衣,长身玉立,漠然执剑站在雪中的身影时。
他又真的觉得方才在归远到来之前,听到的那一身极轻、极无奈的‘阿朝’,真的只是他的幻觉了。
归远提刀站在阿朝面前,此刻他的心情并没有比阿朝好多少,他怀里揣着刚刚从风易楼里面盗出来了那半本《无名剑诀》,看着自那壶秦淮春后再也没见过的脸。
心中只觉得一片沉冷涩然,喉咙的干咽得不到酒水的缓解,于是说出口的话也变得十分冷硬,“收手吧,沈楼主。”
归远说着,这时候他并不是那个小院里吊儿郎当,嬉闹无状的蓝衣刀客,而是江湖第一大派饮马川的当家人。
“这一次,是你输了。”
周围的武林盟众都已进入备战,远处的饮马川山寨的人出寨,对这片山脚下的驻地成一片包围之态。
只是这一次众人围剿的对象从阿朝和归远,变成了风易楼的楼主沈亦安。
之前他对阿朝的嘲讽,无疑是自己揭露了自己的罪行。
即使如此,被重重包围的人依旧是一片淡然自若,微微笑着好像并没有将眼前的危机放在眼里。
“归大当家觉得我输了?”
“那可未必。”青年温和的笑着,站在重重包围之间,与站在小院里那棵枣树下的样子并无区别。可是执剑之恣,到底比那个文弱清雅的算命先生多了些睥睨桀骜之意。
归远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胸腔里那颗心依旧不受控制的为那人跳动着,这让归远觉得挫败荒唐,可偏又压抑不住,他几度张嘴,目光含着哀切的看着裴初。
“收手吧,现在还来得及。”
只要对方愿意收手,他就愿意出手保住他,即使这可能让他和饮马川都付出巨大的代价。
可青年并不听的他劝诫,一挥袖喊了一声:“阿枋!”
一直在一旁警戒的苏枋来到他的身边,这次行动他一直没怎么带着风易楼的人,身边只要一个护卫的阿枋。此举一度被众人以为他在为风易楼保存实力。
而事实上也差不了多少。
“我沈亦安从不会不战而降。”
青年执剑站在雪地之上,温和之中又带着狂傲与偏执的留下一句,“风易楼等着与诸位一战便是。”
话落,裴初拉着苏枋翩然而去,武林数众竟没一人敢拦,也拦不住。
武林风云·二十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已是深冬,饮马川整个山寨都是一片银装素裹。山下围攻的武林盟众已经开始撤退,白茫茫的大雪覆盖住了那一场战斗的痕迹。
可是年轻的少年剑客,依旧觉得自己心上有一片空洞,他站在饮马川山寨的凭栏前,看着山下那一片皑皑的白雪中,小如蝼蚁般在收拾撤退的人们。
在不久之前,那里还有一个和他的算命先生长得一模一样的风易楼楼主。
他突然觉得有冷风从他心底的空洞呼啸而过,带来一阵彻骨的寒凉与冷意。那条青靛色的剑穗,如救命稻草一般被他紧紧攥在手中。
来看望他的归远一阵沉默,阿朝的伤势不重,只是脖颈上那几条青紫的手印格外明显。归远不知道,如果他晚来一点,那个人会不会真的下手杀了阿朝。
他不敢赌,赌那人心中是不是还有昔日的柔情。
听见阿朝的质问,他仰头喝下一口酒咽下了喉咙里的干涩,这才点头应了一声:
“是。”
阿朝长剑一横,压在了归远胸口,他微微喘息着,眼眶微红,低吼着质问归远,“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骗我……你也骗我……你们都骗我。”
他不是傻子,在看到归远赶来与裴初对峙的时候,双方平静的态度好像早已达成了什么默契。归远早已知道裴初的身份,而裴初也知晓归远识破了自己的身份。
他们互相都知道,可是为什么都将他瞒在鼓里?
凭什么?
归远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嘴角嗫嚅,最终也只能说出一句,“对不起。”
因为你是《无名剑诀》传人,因为……你必须亲手打败他。
归远从怀里掏出了他从风易楼里盗出来的那后半部《无名剑诀》,他将它交到了阿朝手里。
那本他追寻良久的剑诀就这样落到了自己的手中,少年终于完成了父亲的遗愿,可他心里依旧恍恍惚惚,并未觉得有多少喜悦。
心里的那个空洞好像更大了,阿朝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忽然很想回到那个小院里去。
就好像那个小院里,还有一个算命先生等他回家。
就好像那个小院里,他还能等到一个算命先生回家。
什么风易楼楼主,他不认识,也和他无关。他在乎的,喜欢的,都只是那个会给他熬药买糖,温柔的站在枣树底下对他招手微笑的算命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