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意怜也不与他计较为何马车这么快就修好,领着思康上了车。
掌柜的跟在后面,心里等着看戏。田庄上的那群人,可不会像他这样知书识礼,最是泼皮无赖。傅意怜在他面前耍东家威风,还能说得过去,到田庄上,一定会败兴而归。
思康还是第一次坐这样的马车,新奇地这里摸摸,那里敲敲,兴奋得很。傅意怜问道:“宽敞吗?”
思康举着小手,简明扼要地比划出两个词语:宽敞、快。
傅意怜又问:“往后我们日日坐这样的马车好吗?”
思康点点头,比划道:好,和哥哥一起做。
傅意怜不禁想象着荣山南坐在这马车中,会是什么反应呢。他会喜欢吗,还是更喜欢策马飞驰,迎风而立呢?
两刻钟后,便到了田铺。黄掌柜把三十多个佃户汇聚一起。傅意怜一见他们这副拖拖拉拉、萎靡不振的样子,心里的火气便不打一处来,便是这些人,如同蠹虫一般,慢慢噬咬着他们傅家这件锦衣华袍。她不能任由这些人继续将这虫洞打下去。
日头高照,放眼望去,农田里生长的庄稼所剩无几,如今正是该播种的时候,大片大片的农田却被佃户盖上了房子,在里面饮酒作乐,好不快活。几个烂柿子突然从树上砸了下来,就落在傅意怜的绣鞋前,将她的月白鞋头溅上了难看的泥点。已然成熟的果实,便任由它们发臭、发烂,也不去收获。
傅意怜抬起头,目视前方,丝毫不管脏掉的绣鞋,继续往里面走,走到田埂中央,突然回头问道:“这里是谁主事的?”
田庄从三十几人队伍的最左侧站出来一……
从三十几人队伍的最左侧站出来一个老者道:“是奴才主事的。”黄掌柜已经给他递过眼色,这老者便先发制人:“这田太大,每年所给的份例又有限,实在也种不出什么东西来。”
与他们毗邻的一户农田里,七七八八的农人正忙着收割,傅意怜这田夹在中间,又是最肥沃、最向阳的一块土地,少不得被邻里笑话。傅意怜一想起来便觉得心痛,非是为了这田庄和钱财心痛,而是心疼荣山南。一力支撑着这个家,竭力给她最好的,不让她伤脑筋。她便以为这世间都是那般容易祥和的,从前人人见了她,点头哈腰尊称她一声小姐,到铺中去,也只是走走过场。每次施粥,这好名声都让她给赚了,如今看来铺面亏空成这样,荣山南却仍一心想要为灾民做些事情,非是富裕的时候,不知比她要高尚多少倍。
这不是该感伤的时候,她一定要坚强。傅意怜又问那老者:“既然是人手不够,为何从不见你们上报主家指派?”
那人道:“大少爷如今不管家了,不知道该问谁。”
傅意怜知道,他便是故意要多提起傅淮安,让她没有别的心绪再去管这烂摊子。可越是提到兄长,傅意怜便越要讨回这口气:“难道我不是东家,为何从来不见你来问过我?”
那人道:“我们也不知道你上哪儿去了,问什么啊?”语气里颇有不屑,撂挑子的神色在额间鼻翼的皱纹中显得更深。
傅意怜喝道:“这便是你跟主家回事的态度?给我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那人一见傅意怜发了狠,周围窃窃私语的人立即收了声,却不见有人来拉他们的这位主事。
黄掌柜又出来道:“二小姐息怒,你不常来可能不知道,这几位都是族中的老人,便是从前老太爷在的时候,就已经跟着走南闯北,听说有次闹饥荒,还救过老太爷的命呢。”
他们越是跟她提亲人,傅意怜就越是来劲:“老太爷若是知道曾经他看中的人,如今成了这般荒唐模样,也定然要生气加以责罚,我如今替他教改,若是改好了,仍在府中留用,若是改不好,仗着一点功劳,便妄自尊大,这样的人,在我傅意怜眼里是断断容不得的。”
这些人便是吃定主家看在过往功劳的面上,不会辞掉他们,便在这里混吃等死。若是一把年纪被赶了出去,这座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传十十传百,传得满城风雨,他可就没地方做工了。
旁边一直垂着头的一位老妇站出来道:“二小姐,在这里的毕竟也是妇女居多,若是看见这鲜血淋漓的场面影响了日后做工,那可就不好了。”
“杀猪宰羊你们是从未见过还是从未吃过?若是连这样的场面也都受不得的话,也就不用留在府中了。”
一番话下来,众人战战兢兢,再也不敢顶撞她。
黄掌柜身边的两个学徒,瞅了瞅她的神色,悄无声息地出来,上前去拖那老者。
老者这才慌了神,挣脱束缚,连连叩头,额头瞬间青灰一片:“二小姐,二小姐饶命啊,奴才以后给您当牛做马,再也不敢了。”
这一声一声叩首,叩在在场所有人心上。思康看着‘姐姐’雷厉风行,敬佩之情愈发高涨。
觉得差不多了,足够以儆效尤,傅意怜才道:“其实我也不是非要责罚你们,十日之内,限你们将这三年内的存粮亏空,如数给我补上,不然我便要告到官府去,奴占主财,是何罪名,不需我多说。想来你们也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一大家子人要养,若是你们吃官司的话,想想你们的家人,你们尚在学龄的孩童,他们可还都等着你们的银子呢。”
日头开始偏西,和煦的春风里陡然染上一层料峭寒意。
“不过大家毕竟主仆一场,我也非是要逼得你们走投无路,若是将银两补上,改邪归正。明年秋收的时候,分红我也是少不了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