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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第1页)

“这件事现在说起来,也教人胆寒。”老儿收紧袖口,似是被冷风吹到了,竟在瑟瑟发抖,“那时我还是个酒肆掌柜,有一天,风雨交加,还不到未时,外头便已经黑漆漆的,别说是客人,就连路人也瞧不见一个。我等不来生意,便早早关了铺子,冒雨回家。路上狂风大作,吹得我站都站不稳,平时人来人往的街头竟连个灯笼也没有。

“我越走越怕,隐隐觉得有什么事儿要发生,只想赶紧回家。可没走一会儿,伞就被风吹飞了,雨也把眼睛糊住了,我心想这下寸步难行,不如先就近寻一户人家避避雨。

“当时天已经黑透了,耳边只能听见狂风呼响,我扶着墙走到一户人家的门前,正准敲门,那门便自己开了。我一边呼唤主人,一边入内避雨……只见屋内乌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我不敢乱闯,只在门口停留,却闻到屋内有一股烧糊的味道,我循味找去,发现地上躺着几块烧焦的木头。好端端的,谁会把烧焦的木头搁在门口?况且这几块木头形状古怪,像是抱作一团的人,我情不自禁蹲下身,想看得更清楚一些……这一看把我吓得魂飞魄散,那哪是什么烧焦的木头,那分明就是几具焦尸!

“我从没见过焦尸,更不提这几个人死状凄惨,像是遭受了极为痛苦之事,当即被吓得瘫坐在地,手足无措。正在此时,尸体底下忽然烧起几簇火苗,那火苗蛇一般地直蹿而出,顷刻间就燃起来,差点把我也卷入其中。我慌忙后退,从地上爬起来就跑,待我跑回街头,却看见到处都是火,不仅是房屋人畜,还有花草树木……我听见好些人在惨叫,家家户户,街头小巷,全是惨叫。”

老儿说到此处,几乎像痴了一般。他双目张大,里面倒映着江濯襟口袖边的火鱼,那赤金的颜色使他着了魔,整个人都沉浸在噩梦中。

江濯“唰”地打开折扇,那扇面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冷冷沉沉,犹如一面波澜不惊的潭水,打断了老儿的痴望。

“哎呀……”老儿卒然回神,“小人讲得入迷,竟失了礼!”

江濯倒不在意,随口安慰:“无妨,这事古怪,老丈不要耽于那日的细节,容易迷神失智,你只捡紧要的说,后来呢?”

老儿定了会神,才道:“我起初还以为是民舍走水,可后来才知道,那火就不是普通的火,非但扑不灭,还一碰就着,前去救火的人全被烧成了焦骨灰土,大伙儿见此情形,哪里还敢碰?三羊山变作一片火海,只有三羊庙完好无损,乌泱泱的人头便都挤向三羊庙,可是三羊庙也挤不下这么多的人,大伙儿相互推搡,哭闹叫喊,乱成一团……唉,好些人没有被火烧死,反倒在这里被活活踩死。我躲在角落里,只盼着天快亮。

“大伙儿在庙里求三羊救命,可三羊没有显灵,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要用孩童献祭。他们先抓了几个孩子,全绑到供台前,再割喉放血。”

这时,庙门“吱呀”一声,被风吹上了。众人如同惊弓之鸟,仓皇聚集在一起。引路灯浮在江濯身旁,把四下照得青白一片,大伙儿不敢贸然靠近他,却也不想离得太远——仙师有神通,靠近他错不了!

一人说:“刘伯,这故事完没完?大半夜的,实在教人害怕!”

那被唤作刘伯的老儿不理睬他,而是颤巍巍地抬起拐杖,指向供台前的某处空地:“当时没了孩子的父母都疯了,与杀人者缠斗在一起,血流满地,我直到那天,才晓得什么叫做人间炼狱。”

又一人道:“人在庙里杀来杀去,三羊总算听见了动静!我爹说三羊从山里出来,施法灭火,救了大伙儿。”

刘伯只说:“不错,你爹还记得,是三羊救了大伙儿。”

说话那人面黄肌瘦,年纪很小。现在没了媒公,他见江濯又一副好说话的样子,胆子大了起来,抢着道:“我爹还说,三羊从不吃人,那夜被迫受了人祭,从此恨上了大伙儿,便离开三羊山,再也不回来了!”

刘伯听到这话,喃喃道:“是,三羊再也不回来了。”

那小子说:“没了三羊,咱们这三羊山可倒大霉了,不仅连年旱灾,还饿死了许多人。唉,我爷奶就是这么饿死的。”

刘伯转头对江濯道:“小子心直口快,还请仙师不要责怪,但他说的句句属实。没了三羊以后,这里的百姓过得苦不堪言,我四处打听,得知媒公有神通,能将别处的神祇召至此地,便请他来召神降雨。”

江濯说:“这媒公倒有两把刷子,一召就召出了溟公。”

“这其中也是费尽周折,溟公虽然如我所愿降下雨来,可这雨一下就不停了。”刘伯愁道,“我只得再去央求媒公停雨,媒公说‘想要雨停也不难,向溟公献几次亲就行了’。我问他‘献亲’是甚么,他道就是给溟公送新娘子——哪有这样荒唐的事!那溟公住在河里,给祂送新娘子,不就是要把女孩儿投河?我不答应,媒公以为是投河不行,便换了个法子,叫我今夜上山,把新娘子抬到这庙里来。”

这便是他们雨夜送亲的缘由,再后来的事情,江濯都知道了,他打量庙内四壁:“三羊山素来只供奉三羊,这座庙多半是媒公施法从别处搬来的,难怪这么阴森可怖。”

那抢话的小子一听就急了:“这么说溟公真的住在这座庙里?那咱们待在这里,岂不是羊入虎口,正合祂意啦!”

江濯哈哈一笑:“我倒是想祂在这里,可祂胆子实在小,一见媒公失利,便跑得无影无踪。依我所见,这雨一时片刻不会停,诸位不如坐下来休息养神,待到天亮后再原路返回。”

众人为求雨吃尽苦头,一路担惊受怕,已经腰酸腿软,疲惫至极。此刻听见江濯这般说,便围坐下来,稍作休息。

刘伯听见雨声不减,越发忧心忡忡:“如今媒公死溟公逃,这雨却还是不停,咱们该如何是好?仙师神通广大,还请给小人们指条明路。”

“雨先不急,至于这媒公,光掉个脑袋可不算死,你们看他刚才……”江濯突然“咦”了一声,左右复看,“媒公的两条手臂去哪里了?”

大伙儿一看,那原本晾在地上的手臂果真不见了。灯光昏暗,风潇雨晦,一股淡淡的焦糊味萦绕在鼻尖,众人联想到刚才那个故事,顿时寒毛乍起,不知谁叫起来:“谁摸我?!”

“有手、有手在爬来爬去!”

众人吓得半死,在供台前边挤作一团,却见江濯掀起供台的桌布,从袖中拿出方帕子,再隔着帕子从底下捡起样东西。

“在这儿啊,”江濯轻快地说,“另一只呢?”

引路灯鬼气森森,照出江濯捡起的“手”,那手扭曲弯折,左右弹动,活像个细腿蜘蛛。原本挤在他跟前的众人当即散开,屁滚尿流地爬向另一边。有个人刚从昏厥中醒来,睁眼见状,又两眼一翻,倒了回去。

第3章江知隐他有个毛病。

这只手落在江濯这里,不敢造次,没弹动两下便开始装死。另一只手如同无头苍蝇,在大伙儿脚下乱冲乱撞,闹得庙里人仰马翻。那抢话的小子离得最近,被这手扒住了小腿,吓得全身哆嗦,忙惨叫:“仙师救我!”

仙师气定神闲:“用不着我救,你伸脚把它踢开。”

那小子哭道:“我不敢!”

江濯劝慰他:“一咬牙的事,有什么不敢的?大不了给它扒一会儿,反正也掉不了几块肉。”

那小子伸腿踢脚,可这手就像粘在他腿上似的,纹丝不动。他无法,只好闭眼探手,一口气揪住那冰凉僵硬的手:“它、它它它还在动!”

江濯也奇道:“是啊,竟然还能动。”

这伙人久居山间乡里,不知道江濯的来历,若是有个通神晓事的人站在这里,怕是要瞠目结舌。凡是被冥扇幽引断过的头身,无一例外,都会即刻消散,可这媒公头断手断后还能行动,足见他身份古怪,绝非寻常。

江濯找着手臂,并不在心,只让众人继续休息。大伙儿见仙师谈笑自若,也松了口气,心道:“那媒公全须全尾的时候都奈何不了仙师,如今只剩两条手臂还能反了天不成?”于是再度席地而坐,不过片刻,便东横西倒的都睡了。

江濯待大伙儿睡着,带着那两条手臂出了门。门外黑咕隆咚,只闻绵雨雭雭,他先提起折扇,在庙门上画了道空符,再抬脚踢了踢那两条手臂:“走,找人去。”

那两条手臂哪敢违令,簌簌抖动一会儿,便跳下石阶,往夜色深处爬去。江濯跟着走了半晌,却始终不见人影,那两条手臂也搞不清情况,开始原地打转。

江濯笑骂一声:“好没用的东西,连头都找不到。”

他指望不上手臂,便拢手在唇边,先朝左喊:“天南星——”

林中鸟雀惊飞,无人应答。

他又朝右喊:“天——南——星——”

林间突然枝叶摇动,钻出个提着头的少女来,正是刚刚被江濯吹飞的少女剑士。

江濯说:“此处人烟稀薄,你布阵防不到别人,只能防住师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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